“正因为我看过这封信,我才更不愿意他被抓去坐牢。”姜辛束看着刘岩鹏:“你有孩子吗?”
“有个儿子。9月份刚上高三。”
“那你应该更能体会,一个母亲的无奈。”姜辛束说。
她怀揣着这个重大的秘密,一直装作不知道,依旧像个热情的老板娘一样,应对每一次姜阳的光临。
有时候姜辛束在想,他们到底是顾客和老板娘的关系,还是母子的关系?
如果说在刚刚相认的那一瞬间,姜辛束还曾经期望过从这个孩子的嘴里,听到一句“妈”。而在相处了两年半过后,她痛苦地思量着,也许维持着这样大家都明白却一直没有戳穿窗户纸的状态,才最为妥当。
想做妈而不敢做妈。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荒谬的事情呢?
姜阳却在某天,主动来戳穿这一层窗户纸了。
那是高一暑假的时候,姜阳考上了本地的海东大学的生物系,请姜辛束和何殷出去吃了顿饭。姜辛束本来想拒绝,但姜阳说:“辣姐,这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有你和小殷在。”
那天姜辛束穿了一条黑底白花的裙子,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还不到四十岁,身量依旧苗条纤细,岁月不败的容颜,令人赞叹时光果然怜惜美人。
姜阳请两人吃的是一顿西餐。拿刀叉,喝红酒,吃牛排。何殷全程闷头吃饭,一句话都不跟姜阳沟通。姜辛束没辙,只能充当起兄弟俩之间的润滑剂,偶尔问问高考的一些经验,权当是给何殷参考。
“小殷是已经打算走体育生这条路了吗?”一年多的时间,何殷已经发育得跟姜阳差不多高了,看起来比他更结实。兄弟俩的相貌还是很相似的,只是一个戴着眼镜,明显充满着书卷气;另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线条感十足,竟然生出几分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荷尔蒙来。
姜辛束心情复杂地看着两个孩子,她感受到姜阳依旧保持着兄弟情谊,想要维持着和何殷的关系。而何殷明显抗拒着姜阳的示好,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多给他。
“来,辣姐祝你考上大学,前程似锦。”姜辛束举起了酒杯,想让气氛更加热烈一点。
姜阳满脸笑容也举起了手中的红酒杯。
何殷慢吞吞拿了个橙汁:“我未成年,不能喝酒。”
“没关系,心意到了就行。”姜辛束把杯子和两个孩子碰撞了一下,将酒一饮而尽。
她当年想要读书,考大学,走出小山村。
这个愿望,儿子帮她实现了。
她一方面欣慰家里终于出了个大学生,另一方面又担心表面上的教育,也许会营造出更可怕的披着社会精英的人渣。
当年的姜若望如果还拥有一张大学学历,那他的灰色产业,将会是怎样的所向披靡?
姜辛束不敢想下去,仰脖子将酒饮尽。
等到姜阳再度邀请姜辛束去吃饭的时候,何殷已经高三了。还差两个月就高考。
姜阳告诉姜辛束:“辣姐,我要结婚了。”
“啊?”姜辛束慎重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渍,走上前。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你说什么?”
“我……谈了个女朋友。”姜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翻出手机。
那是近些年年轻人的时兴玩意,小巧玲珑,还能拍照。姜辛束也办了个小灵通,只能打电话,没有他们那些时尚的功能。
她眯着眼睛,看着姜阳从手机里调取出一张图片,那是个很温柔漂亮的年轻女孩,但看着比姜阳要成熟一些。
“好看吧?她怀孕了,我要做爸爸了!”
姜阳的这话更是震惊了在一旁装作看书的何殷,他直接把头抬了起来,看向这边。
姜辛束更是惊到没话说。
姜阳每每在姜辛束面前都会呈现一种“知书达理的孩子气”,但今天他这份孩子气褪去了,变成了一种“有担当的大人”的模样。他扶了扶眼镜说:“我不能让孩子没有爸爸,我要跟她结婚。”
姜辛束听懂了他话语中的言下之意,用歉疚的目光看了一眼何殷,又点了点头。她有点害怕,这个女孩会不会也是姜若望那灰色产业中的一环?女孩和姜阳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姜阳和她又到底有几分真心?
“但我爸肯定不会同意我没有大学毕业就结婚的。所以我打算先办酒。辣姐,你能不能跟一起去见见我未来的岳母,就说……就说你是我妈。”
“啊?”姜辛束被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冲昏了头脑。
她糊里糊涂地就应承下来了。
毕竟,她找寻了姜阳这么多年,又隐忍了他的秘密这么多年,不外乎就想亲耳从姜阳的嘴里听他叫自己一句“妈”。但是他不能。她知道。
可偏偏就有这样一个场合,真母子可以假戏真做,扮演一对假母子。尽管这说出去十分可笑,但姜辛束就是莫名其妙地点头同意了。
“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何殷回家的时候在嘴里咕哝了一句。
他现在对姜阳所做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姜辛束想了想,毕竟那是个大喜的日子。何殷不去败兴也罢。
她穿了一件自认为比较得体的衣服,按照姜阳说的那个时间在家里等他。没想到姜阳居然还带了全套的珍珠项链、耳饰,甚至还带了个妆发造型师上门来给她弄头发。
“妈,我先提前练习一下称谓,你不介意吧?到时候你就把小殷的身世按在我身上就行。对方不知道我们家的底细。”姜阳不忘在做造型的间隙跟姜辛束对台词。
那句“妈”字一下子就把姜辛束原本半坚硬半柔软的心脏击穿,只剩下做母亲的慈爱,忘却了他曾经做的那些事。
甚至她还在想,没准这孩子长大了,已经改好了呢?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姜辛束问。
“等我们吃饭的时候,我会把和小霜的故事讲一遍的。”姜阳冲着镜子里的她眨了眨眼睛,满意地点点头。
原来那女孩叫小霜。
饭局约在一个静谧而高端的会所包间。有很安静的服务员上菜后离开,包厢里只剩下她和姜阳,还有那个女孩和一个看起来略微严肃的妈妈。
姜辛束这才知道对方也是单亲家庭。
姜阳把怎么认识温墨霜的始末,果然在饭桌上说了起来。
他说自己在十二金钗打工,遇见有人欺负来弹钢琴赚兼职费用的温墨霜,这才正义使然,帮她解决麻烦。
姜辛束喝了一口亲家母给她盛的苦瓜排骨汤,只觉得苦涩之感从嘴里蔓延开来。
他能在十二金钗这种地方见义勇为,还不被人找麻烦,正常女孩子不应该想一想他的身份吗?
这个叫温墨霜的女孩,眼底看姜阳的时候都是崇拜,是柔情,是幸福,是期待。一整晚她的目光从没有自姜阳的身上挪开,而姜阳也向两位讲清楚了自己正在读大学,大学目前不允许学生领证结婚,但他先请两位妈妈过一过明路,办了这个小型的家宴,等明年他大学毕业,马上就跟温墨霜补领结婚证。
他还买了一枚小小的戒指,是雪花的形状,他说雪花就是霜花的一种,是温墨霜的名字。他当着两个妈妈的面把戒指给温墨霜戴上,姜辛束看见温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上前拍了拍亲家母的手,神情更加复杂了。
吃完饭,姜阳把姜辛束送回了家。
姜辛束问姜阳,“孩子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还有半年吧。”姜阳凑过来,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面有他导入的电子相册。是他和温墨霜的婚纱照。
“妈,你看我选哪一张放大?”他的语气里,似乎已经忘了现在不是做戏的时候,依旧喊着姜辛束这个称谓。
姜辛束满肚子的怨气都被他这声称呼叫得烟消云散。
“这张吧,你们都笑得很甜。”她指了指其中一张,说。
“果然母子连心。我也喜欢这张!”姜阳笑了起来,显得那么谦逊、阳光、毫无芥蒂。
姜辛束觉得这个孩子,已经让她看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