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樟木箱子里，应该你们翻过了吧。有一封我留了很多年的信。”姜辛束说，“我比我儿子，更早知道了姜阳的所作所为。但我是他的母亲，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犯错的时候制止、教育。在他犯罪的时候，帮助、维护。毕竟，犯错是可以预防的。但犯罪，它已经发生了呀。”
就在何殷和姜阳挥拳相向的一礼拜之后，姜辛束收到一封束道媛死前写的信。
信是一封同城平邮，寄的是何殷和妈妈姜辛束之前租住的那个十平米的逼仄小屋——一个连门牌号都没有的违章搭建起来的小院里。
母子俩搬走之后，房东特意找了个他有空的日子，拿着信找到姜辛束的小摊。
房东还捏了捏里面的信纸说“挺厚的，看来是重要的东西”。
姜辛束谢过了前房东，看到信纸上的落款，居然是束道媛三个字，她的眼皮跳了跳，把信藏了起来。
那正是中考的前一天。
何殷已经因为这件事和姜阳闹翻。
姜辛束不太明白束道媛已经死了，为什么会有一封她落款的信寄给儿子。于是她藏着心思，一边询问儿子的复习状况，一边暗暗笃定，绝对不能把这封信在中考前给儿子看。
半夜里，姜辛束等儿子睡着，依旧辗转反侧。
她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凌晨一点。
她从樟木箱子里蹑手蹑脚摸出那一封信，用口水一点点濡湿信封，再用小刀轻轻拆开。
信封封口处，依旧完完整整。
姜辛束心脏砰砰跳动着，把信掏了出来。
里面的内容简直让她魂飞魄散！
“何殷，展信佳。我交过一个同城的笔友。如果信是下午四点前投递的，那对方一定能够在第三天的四点前收到。现在是五月十八日的中午十二点，那你一定能够在五月二十日的下午四点前，看见我的遗言吧？笑，是的，那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我其实幻想了好几个你收到信的心态，可能是诧异，也可能是愤懑，最可能的应该是‘快点看完束道媛为什么会自杀’吧。毕竟我们之间，有太多可以沟通，却一直没有沟通过的遗憾。”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吗？那天我们在学校门口，你妈妈摆摊的时候，遭遇了一对夫妻讹钱。你不顾一切冲上去，我也帮腔了。后来阿姨请我吃了好吃的钵钵鸡，我这才知道中国地大物博，每个省份有不同的口味，那也是我第一次吃到除了原味之外的辣味，很鲜活，像横冲直撞的一种新生命。我们一起值日，我很高兴！你比那些男生会干活，又细心，也是唯一一个会先把凳子翻到桌子上，洒水再扫地的人。”
“我觉得你人真的很好。我们前后座，每次考试的名次也是前后脚。不是你四十一，就是我四十二。我爸妈一直骂我，说我没有学习的天分，读完初中就早点出去赚钱养家。我真的很想努力把书念好，像港剧里那些美丽的大姐姐们一样，有知识，有底气，能凭借好工作让自己活得潇洒肆意。”
“当你的学习突然突飞猛进的时候，我感受到了被落下的孤独感。有个人可以跟我差不多的家境、差不多的成绩、差不多的性格，真的让我有世界不是只有我被剩下的感觉。可就连这个差不多的伙伴也要一飞冲天，不瞒你说，我一开始是非常嫉妒你的。私心想了想，我决定向你寻求学习方法，也许我真的可以不受父母的眼光，做一个厚积薄发的好学生呢！”
“谁曾想，这个决定，就是我的噩梦。”
“我认识了那个人。”
“他优秀得好像偶像剧里的少年。家世好，长相好，在好学校里念书。还答应给我补习功课。我脑子很笨，每天他跟我说的那些理论、语法，我都不明白，只是觉得安安静静听他说话就很开心了。”
“大概这就是每个少女必经的青春心事吧！我想喜欢上了这个人。”
“每一次补习功课，都是我去见他的借口。每一次他的提问，我要是回答不上来，他就会用笔头轻轻打我的脑袋。他会问我，你要再这样下去，考不上高中可怎么办呢？”
“我说我就去读个职高，读两年出来就能找工作赚钱了。他问我家里是不是很缺钱？我说对，我有两个弟弟，是双胞胎，今年9月就念初一了。他们的学习也一般，如果按照家庭分配的话，大办是要跟我一起来三中念书的。可父母想要他们去一中借读，那就要出一大笔，哦不，是两大笔借读费用。如果我能马上不念书去赚钱，支持两个弟弟们的学业，这应该是父母最乐于看见的结果。”
“他眨了眨眼睛，告诉我，其实赚钱一点都不难。”
“他的声音贴在我的耳边，好像蝴蝶飞进了我的心里一样。轻轻的，柔柔的，像个粉红色的梦。”
姜辛束不敢看下去信纸后面的内容，她找了杯冷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又打开了风扇，狠狠对着吹了一下。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乱了她的心神，她花了十分钟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读信。
“他带我去见了一些他所谓的‘叔叔伯伯’，有个伯伯比我爸的年纪还大，吃饭的时候手就直接伸到我的裙子底下。我又害怕又奇怪，私下去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说，这就是女孩子最大的赚钱本事，青春和容貌。他问我是不是想退出？我说当然啊，我才不要用这样的方式赚钱。他说好，打算送我回家。出去的时候，他礼貌又好心地给我递了一杯水。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和那个伯伯睡在了一起。我的身体像撕裂了一样难受。而那天，我还忍着痛苦去上学了，刚好轮到我们值日。我只好换了一个人跟你值日，我害怕见到你，害怕你发现我的问题，害怕你好心的介绍，变成了你的负累。我不敢告诉你，你眼底的哥哥，你敬仰的学霸，竟然是一个拉皮条的男老鸨！而他才十五岁啊，跟我一样的年纪！我会提防老人，提防陌生人，谁会提防一个和自己年纪一般大小的学习榜样呢？’”
“我怀孕了。我的学习一落千丈。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很痛苦。我跟他说，求他放过我，让我打掉孩子以普通女孩的身份继续读书吧。但他不肯，他甚至拿出了我和那个伯伯睡觉的照片威胁我。”
“我觉得自己瞎了眼了。我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男生啊。我的世界崩塌了何殷，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指望了。我要被他用这样的照片威胁着，要被他指定去维护着那些满嘴烟酒臭味的叔叔伯伯们的关系，要对着每一个比我爸爸还大的男人撒娇和睡觉。我的人生好像一场傀儡游戏，我就是那个穿着裙子的傀儡。我不想再受他摆布了。我想像一只自由的蝴蝶那么蹁跹飞舞。”
“何殷，谢谢你曾经喜欢我。我知道，但我没有戳破这份美好的心思。谢谢你曾经喜欢过那样纯洁的我。这是我留恋在人间最后一点温情了。
束道媛绝笔。五月十八日。”
这封信，此刻被刘岩鹏拿在手里。
“这封信，我只能看出来你知道了姜阳到底在学业之余做了什么，并不能说明你非要帮助他不可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