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姜阳在警方那边留存的,是你的DNA?”
何殷点点头,抹了一把脸。他的表情陷入在回忆中依旧十分痛苦,壮硕的身材与明显还带着一些天真的表情略显违和。
“那你,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何殷摇了摇头:“那天晚上之后,我就很少和姜阳往来了。”
何殷那天很晚回家。回到家里,他像丢了魂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姜辛束喊了他几次,让他早点去洗澡睡觉,何殷一动也不动,眼神放空,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到姜辛束披着外套走到何殷面前,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太烫,这才温声问:“怎么了?洗个澡也这么抗拒?”
何殷的眼底涣散的光一时间聚拢了起来,他抱歉地看了母亲一眼,钻进了浴室。
浴室里的玻璃被水汽氤氲得看不清面孔。
何殷发现自己的脸是模糊的,是扭曲的,是苍白没有血色的,像一具行尸走肉。
姜辛束等到他洗完澡,甚至给他煮了一碗卧了鸡蛋的青菜面。面汤是炖牛肉的琥珀色汤汁,满满的肉香。平时何殷学习狠了,半夜会肚子饿。姜辛束就会卡着点给他煮上一碗面条,孩子刚好还在发育阶段,只抽条不长肉,营养跟得上头脑才灵活。
平时何殷三两口就吸溜完了,甚至要把汤都喝掉,再打个嗝。今天何殷挑着几条面条,愣是没有吃几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我给你班主任打电话了,他说你晚自习没去,也没请假。”
“嗯。我去找哥了。说了点事。”何殷吃着面条,右手挑起一筷子,姜辛束留意到他的指节上有点红肿,甚至还有一些破皮。
她立刻明白过来了,这兄弟俩又吵架了,甚至可能又动手了。
“妈,我决定了,我不去一中了。三中给我减免三年的学杂费,我就在三中念高中吧。”何殷故意装作满不在乎地开口。
姜辛束拧着他的耳朵,狠狠掐了一下。
“妈!妈!疼!”何殷大呼小叫。
“我辛辛苦苦赚钱不就是为了你有个好出路!上次我们不是讨论过这个话题?三年的学杂费我供得起,你给我好好考,别没考就把自己框死在一个低水准里面。”姜辛束说完,裹紧身上的睡袍,气呼呼去房间睡觉了。
何殷叹了口气,姜辛束又从房间里冲出来:“吃完把碗洗了啊!丢在洗碗池要嗖掉的。还引蟑螂!”
周五的时候,姜辛束再度把那个准备好食物的保温桶递给何殷,何殷有一瞬间的晃神。他说:“妈,哥哥跟我说,他最近在准备跳级的事情,可能暂时没有办法给我补习了。”
中考临近,周五下午放学,何殷也是满满当当的自习课。老师会把这群中考学子们圈在教室里,看着他们复习功课,美其名曰更有效率。
姜辛束依旧塞在他怀里:“做都做了,你拿回去给你们同学分了吧。”
何殷张了张嘴。
他在学校里唯一能和同学分食的人……已经死了。
何殷最终还是没有拿那个保温桶。
姜辛束这边的审讯室里,她要了一杯热水,捧着杯子的边缘暖了暖手。审讯室的空调的确开得有点低,老太太甚至穿了一件长袖的针织开衫进来。她的头脑在回忆问题的时候,时间点都卡得格外清晰。
那天给何殷煮完面回到卧室里,姜辛束觉得俩孩子一定是出问题了。她展转反侧数着日子。
姜阳也几乎有一周没有出现在小摊上了。
他忙着跳级,忙着去十二金钗做少东家,可能还忙着自己更没有办法获知的黑暗事业……
姜辛束不敢想下去。她想找姜阳谈谈。
下午四点本来是她出摊的时间,她却出现在了一中门口。
拎着那个保温桶,还有一些其他的食物。
姜辛束没有什么钱,能展现母爱的,似乎只有自己的手艺这一项技能。
她站在一中门口等着那群孩子们放学。
一中的很多学生家庭富裕,门口停了很多辆小轿车,纷纷接孩子放学。
一辆车从姜辛束的身边驶过去的时候,她在车子的后视镜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穿着朴素,头发盘了个发髻,一张脸依旧拥有清秀的轮廓,可眉宇之间不自觉地总会皱着,让眉弓处有两个小小的凹槽,不做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格外不好亲近。
那一天她跟着何殷闯入了姜阳的教室,今天她不想再做个闯入者了,她站在校门口,默默地等着姜阳放学。
一中的学生们有几个是她小摊子上的老顾客,看见姜辛束,很意外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辣姐,你怎么在这儿?你儿子考上一中了?”是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
“没、没有。我就是,来给朋友的孩子送点东西。”姜辛束有一种被抓包的窘迫感。
此时姜阳刚好走出了校门,他明显没有看见被小姑娘们围绕着的姜辛束,而是四处看了看,找到一辆看起来崭新的车驾,快步走了上去。
车窗被摇下来,竟然是姜辛束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张噩梦般的脸。
是姜若望!
他比年轻的时候胖了,蓄了胡须,看起来像是个成功的企业家。看着姜阳的目光又欣慰又骄傲,甚至亲自下车跟姜阳身后的班主任老师打招呼。
姜辛束隐隐约约听到他们在聊的是什么“跳级”“优秀”“明年就要准备高考”“压力比较大”的关键词。
几个小姑娘发现姜辛束明显有点心不在焉,还热心问了一句:“辣姐,你朋友的孩子是哪个班的啊?要不要我们帮你去问问?”
“不,不用了。”姜辛束的勉强笑笑,把手里的食物递给那几个小姑娘。“我突然想起来,他今天好像没有上学。这是我做的一些吃的,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分着吃了吧。保温桶下次来铺子里还给我就行。”
她匆忙把手里的东西分完,余光甚至瞥见姜若望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
她挺直脊背,一滴汗却不由自主从额间滚了下来。
幸好,那边和老师的寒暄已经停止,她听见车门“啪”地被关上的声音,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姜辛束不敢回头,就像她当年从江华市的十二金钗逃出来之后,从没有回头一样。
她不是怕再见姜若望。
她只是怕他会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