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保有吗?没有医保的话,只能走自费了。”医生看了一眼姜辛束焦急的面孔,公事公办地说。
姜辛束点了点头,捏紧了手里的钱袋。
今天她还因为下雨在支着小摊的雨棚,就有个民警急穿着雨衣,雨帽还露着明显的大檐帽,匆匆跑过来问她是不是何殷的家人。
姜辛束点了点头,听说何殷出了车祸,着急忙慌地跟着民警去了那家医院。
“说是没看见红灯,被车撞了。闯红灯照理说算是全责,不过车主愿意赔偿一千块。算是给孩子的医药费。”民警原来是交通警察,他拿着一张事故鉴定书,等着姜辛束签字核准。
姜辛束衬衫背后洇湿了一片,一半是因为淋雨,一半是因为冷汗。她颤抖着手看了一眼鉴定书,摇了摇头:“孩子还没动完手术,我暂时不清楚状况,不能签字。”
交警很为难,但考虑到姜辛束的心情,同意让她等孩子动完接骨手术之后再去一趟城南的双利路交警大队找曲警官。
幸好骨折的地方只有两处,一处是肋骨,一处是小腿的胫骨和腓骨,都不是粉碎性骨折,给时间养好就行。医生说恢复之后应该不影响孩子的走路情况。
只是手术的费用,医药费,一口气要五千多,后续还有住院费等等,眼看着小一万要进去了。
“孩子有交过意外保险吗?”医生又追问了一句。
姜辛束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了,预估这孩子的医药费得在八千到一万左右。”
原本这台手术没有这么快动手的,一般送到医院来骨折的病人先是要拍片,再确认手术治疗方案,最后再二十四到四十八小时之间准备手术。
可巧就巧在撞伤何殷的恰好是这个医院的骨科副主任医生,那天下雨晚高峰他着急去给女儿过生日。所以才出现了这一惨状。撞了人之后他也没心情给女儿过生日了,急吼吼联络了自家医院120,把何殷送来了医院,并立刻安排了拍片和手术。以及主动跟交警说明了情况,还愿意支付一千元医药费。
姜辛束在第二天才知道这个情况,出于一部分感激的心理,最后还是把交通责任书给签了字。
主任姓于,叫于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他看到何殷的病例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恍神。
“这病人叫何殷?不是叫姜阳啊?”
他是南屏市数得上号的骨科专家,有些领导专门会指认他来做手术。一来二去,他也跟市里的一些领导有过私交。比如去参加一些领导或者需要结交者孩子的生日宴会什么的。
他记得 几年前就参加过这个孩子十岁的生日宴会,还在十二金钗的夜总会里见过这个孩子。对方长得斯斯文文,礼貌有教养,这张脸他记得很清楚,怎么在黑灯瞎火的时候认错了呢?
于主任想了想事发的时候,孩子是穿着雨衣的,戴着雨帽,手里还捏着一打被塑料袋包裹着的地图。
是了,如果是姜家的孩子,那么有钱,怎么可能还会在暴雨天卖地图?哎哎哎!认错了。可这俩孩子,也长得太像了!年纪也差不太多。
等到孩子母亲姜辛束出现,他这才有点咂摸出味道来。
那个叫姜阳的孩子,好像没有妈妈。
而这个叫何殷的孩子,目前爸爸也不在身边。
于主任感觉自己知道了一个大秘密,想想还是掏了一千块钱给孩子垫付了一些医药费。开药的时候也尽量找那些不算太贵但疗效差不多的平替药物。
等到何殷能勉强出院,姜辛束又重新支上小摊子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了。
姜阳这几天每天都来小摊子看看。
他听束道媛说,何殷出了车祸,骨折了。
但姜阳从没有问过姜辛束和何殷到底住在哪里。
他们在小摊子上相识,却彼此都没有走进对方的生活哪怕更进一步。
何殷因为肋骨骨折,前几天都需要在病床上躺着,两周之后他暂时能独立行走了,但上厕所也是个麻烦。幸好断的只是右腿,左腿在拐杖的帮助下,他能狰狞着脸蹦跶着去厕所了。
何殷很愧疚,认为自己的莽撞,赚了小钱却让整个家里出了大钱。
姜辛束安慰他说:“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妈妈就心满意足了。钱没有了可以再赚,但你对妈妈很重要。”
她的眼睛里虽然没有泪水,却充满真挚的关切。
那是何殷极少看见的,母爱具象化的一种表现。
“妈,我可以自己在家里吃饭上厕所的,你不用管我了,去出摊吧。”何殷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扯动了患处,痛得龇牙咧嘴的。
姜辛束看他每天用左腿在家里逼仄的空间,凭借着一把凳子支撑着往前跳着走,因为肋骨的伤,又不能跳得太用力,只能轻轻地跳,姿势滑稽,可孩子满满的“自我护理”意识让姜辛束感动。
她理解这个孩子是因为愧疚,巴不得自己不用在他身上费心,让她赶紧去出摊把画出去的积蓄给赚回来。
姜辛束只得依了孩子。
重新出摊那天,她在家里烧了很多凉白开,又准备好了那种随时可以拿起来填饱肚子的鸡蛋水饼、卤牛肉、拌贡菜这种食物给儿子,还晾凉了一大碗酸梅汤,让何殷解渴。
好就好在,初二已经结束了,他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来养好身体。
中途,姜阳央求姜辛束来这个逼仄的小房子里看何殷,他甚至还带着束道媛一起来的。束道媛给何殷带了一些绿豆棒冰,而姜阳除了拎了葡萄、西瓜这种水果之外,他还带了一只六寸的奶油蛋糕!
整个小空间都被这些礼物堆满。
冰箱里甚至放不下最后那个西瓜与葡萄。
束道媛自告奋勇说,“我去把葡萄洗了,西瓜也切一切,我们可以帮忙消灭一点。”
何殷点头“盘子在厨房灶台下面的抽屉里,刀在右边的刀架上。”
姜辛束不在,几个孩子都很放得开。
姜阳不动声色扫了一眼他们居住的这个三十平的小开间。上下铺,何殷睡上铺,姜辛束睡下铺。因为何殷最近跌断了腿,所以姜辛束把下铺给了儿子睡。
除了这个一米二的上下铺之外,其他地方就是两个硕大的冰柜,堆放着满满当当的食材。还有厨房、一个窄小的卫生间。其他地方就是自由摆放着的母子俩的衣物和杂物。
虽然也被整理得还算分明,但多了几个人就有总无从下脚的感觉。
姜阳从小到大,从没有呆过这么小的地方,他有种透不过气的束缚感。等到吃完了西瓜,他借口家里还有事,礼貌地跟何殷告别。
束道媛也跟着姜阳一起走了出来。
姜阳对束道媛说:“其实,辣姐之前想买房子,定居在南屏。”
束道媛愣了愣,她家里一家四口这么多年了,也是租赁在这样条件的地方。她从没有听过父母说要买房子的这种豪言壮语。
“辣姐真厉害啊。”束道媛喃喃地说。
"我想帮帮他们。"姜阳脚步加快,已经走到了巷子口。从他们这个视角,能看见再隔着一条巷子里,“辣姐钵钵鸡”那个小摊子。
姜辛束正低头在暮色中忙碌着,时不时抬头往家里的方向看一眼,露着担心和焦虑。
姜阳的目光就这样隔着一条一百米的巷子,跟姜辛束对视了一眼。
我的妈妈太难了,我想让她住上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