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束的单人间，还是她上次来医院住的那一间。
孩子交给了护士，护士说孩子是早产儿，还需要住营养箱观察几天，检查一下各个器官是否发育完全。
姜若望进来的时候，她虽然醒了，却没有转身。
姜若望自顾自地坐在她床畔，轻轻拍着孩子说：“我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姜阳。你觉得怎么样？”
姜辛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我知道，你从怀孕到生娃这七个月，不容易，辛苦了。”姜若望把手忍不住放在了姜辛束的肩头。
姜辛束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双眸盈满明显的抗拒。在姜辛束看来，姜若望的所有嘘寒问暖，肢体接触，都如同毒蛇一般，嘶嘶吐信。
见到姜辛束这样防备的身体反应，姜若望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辣子，怎么说咱们也是一个村的，我们也算青梅竹马。你不喜欢我，嫌弃我那天犯浑，我都懂。但咱们孩子都有了，刚好王雪萍也不在了，我愿意娶你，给你和孩子一个名分，风风光光迎你进门。你觉得怎么样？”
门口，姜贺与姜盼两个女孩子期期艾艾地冲着里面看着。
就和那一天姜辛束吃坏了肚子，王雪萍被打断一条腿的场景一模一样。
只是区别于对面的六人间病房里，再也没有王雪萍这个大活人了。
她的尸体永远躺在冰冷的停尸房里了。
姜辛束不顾生产的疼痛，坐起来跟姜若望掰扯：“你做个人吧。你老婆尸骨未寒，你两个女儿就眼巴巴看着你，想让你安慰她们，想从你这里获得哪怕一丁点的父爱。你倒好，从你出现在医院开始，就是你的儿子。给他取名，抱过他，现在还想给他的母亲一个名分。姜若望，你到底是个多没心没肺的人，才能在老婆刚刚咽气向另一个女人求婚。”
姜贺听见姜辛束这么说，甚至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姜盼拉了她一把，小声蛐蛐着，“姐，这人是害死妈的坏女人。你不会以为她真心在帮着我们说话吧？”
姜贺小小声反驳，“可是她让爸爸去太平间看妈妈。”
姜盼小小年纪就极为有眼色：“妈妈说过，看一个人可靠不可靠，别管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顿了顿，她指了指郝勐鲲离去的背影说：“这女人说是这样说，你看她做了什么？还不如郝叔叔。”
姜盼说着，鼓足勇气走到楼梯口：“我跟郝叔叔去太平间看妈了。姐，你跟我走吧，别在这里碍眼了。”
姜贺失望的眼神从姜若望的身上挪开，又恶狠狠盯了一眼床上的姜辛束，跟着妹妹的步伐走下楼去了。
姜辛束和姜若望把两姐妹的话语听在耳朵里，房间里的两个大人反而都沉默了。
姜若望找补说：“孩子总得有个完整的家。”
姜辛束说：“你有钱，有势力，有手段，你随时随地可以让这个家完整。”
“那你想怎么样？”姜若望试着用手去覆在姜辛束的手上。他还没有放弃用肢体的接触来彰显他对这个女人的占有欲。
“放我走。”姜辛束用平等的对视，看着姜若望。
姜若望沉默不语，甚至站起来开始踱着步。走几步，他就停下来看一眼姜辛束。
姜辛束仿佛被一条蛇盯着，蛇信一直轻吐着，时不时就要掠过她的脸颊，迫近她的呼吸，扼住她的咽喉，却不知道最终的那一口袭击，什么时候发动。
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深渊。
而是深渊何时将你吞噬。
“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姜辛束知道这个回答，自己今天也许等不到了。她躺在床上，用一床薄被隔绝姜若望的视线。关键时刻，她居然有点逃避了。
姜若望的声音温柔地能掐出水来，他说：“辣子，你放心，我会好好想想。你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先坐完月子再说。缺什么，要什么，告诉包姐。我还让她来照顾你。”
一个月，这大概是他留给彼此思考的时间。
姜辛束没有回应。
姜若望的脚步声从病房里离开。
姜辛束在病床上腾挪翻转了许久，听着门外没有了动静，这才挣扎着起身打开门。
门外，赫然站着两名黑衣大汉。
好好好，看守她的人，不减反增。
姜若望是怎么想的？她孩子都已经生完了，她这个寄生的母亲，应该像个臭皮囊袋一样被弃若敝履才对啊。
姜辛束皱着眉头把门关上，又探头从三楼的窗户外往下看。
楼下，另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大汉，戴着墨镜，打着伞，就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盯着她所在的窗户。
姜辛束这间单人间就有洗手间，她更没有借口以上厕所的名义再度逃离。
包姐每天来医院给她送饭。说是月子餐，都寡淡到无味。
护士也会在孩子需要喂奶的时候，把他从保温箱里抱出来，送到姜辛束的怀里。
原本她对这个孩子还有点抗拒，很不想抱着。
但随着他在她柔软的怀里哇哇大哭，小胳膊小腿有力地一蹬一磴，小嘴在她乳房上一张一合的时候，身体里似乎有什么情绪与孩子的一举一动共鸣了。
姜辛束从最开始的看都不想看孩子一眼，到愿意主动从包姐手里把孩子抱过来。
清晨时分，孩子喝完奶，打着奶嗝入睡。
一道朝霞温柔映照在他的脸上，把他肉乎乎小脸蛋上的绒毛照得纤毫毕现。
姜辛束躺在床上，一边拍着孩子的背哄着他入睡，一边看着他水嫩无瑕的脸蛋，顿时觉得“姜阳”这个名字，取得不那么坏。
向阳而生，远离阴暗。
她其实并非没有抱过小婴孩，自己弟弟出生的时候，妈妈把弟弟的襁褓塞到她的怀里。“你是姐姐，你要照顾好弟弟。”
姜辛束当时只觉得弟弟丑丑的，皱皱的，和弟弟的情感纽带，是母亲强加给自己的。
她并不会主动爱着一天天长大的弟弟。
而这个孩子不一样。这是她痛了很久生下来的，是她掉过一个孩子之后，上天又赐予她再次做母亲的权利。他在她吃坏肚子，跳绳，锤跑跳的时候都不曾离开她温暖的子宫，他牢牢钉在她的身体里，强壮地霸占着她的孩子的名额，似乎认定了她这个母亲。似乎是那个不曾拥有过的孩子回来的报恩。
这股天然的亲情羁绊，让姜辛束的母爱之情，悄悄泛滥着。
但时候她又很矛盾。
这个孩子，既是自己的保护色，又是姜若望的罪恶史。
他对于姜辛束而言，是个又爱又恨的存在。
奶嗝拍着拍着，姜辛束突然一下加重了手里的力气，她把手一点点地伸向了孩子的脖颈。
“太太！我来吧！”包姐及时出现，把喝完奶的孩子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