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二零二四年九月十日的凌晨三点。
南屏市派出所的审讯室里依旧灯火通明。
隔壁的一间审讯室里熄着灯，原本在这里的姜辛束已经在姜由己的陪同下回去休息了。而另一间审讯室里，何殷在审讯台灯的照射下，脸孔显得无比苍白与冷酷。
他基本上符合整个南屏市警方对南屏山抛尸案的嫌疑犯的一切特征。
尸体的白骨化检验报告初步推测两位被害者死于二十年前，而何殷出生于一九八六年，二十年前他刚好是年轻力壮的十八岁。
何殷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体重一百八十斤左右，是个高大健壮的中青年。从警方对“辣姐钵钵鸡”小店上面三人的住处排查，发现了何殷的房间里有各种片状的哑铃和硬拉杆，证明他平时有极为严苛的健身习惯。
抬尸体是需要力气的。
他的哥哥正是与姜家姐妹有嫌隙的姜阳。
一切的人物动线都粗步窜连了起来。警方还想要知道的是，何殷到底只是抛尸者，还是协助抛尸者？他在此案中参与过对两位被害者的谋杀举动吗？
“后来呢？姜阳和你们重逢之后，你们还发生了什么？你和他关系怎么样？”刘岩鹏的咖啡已经喝到了第二杯，他的精神劲头明显还在线。
何殷的表情全程都很冷酷。
他的语言表达技巧，好像一个生锈了的炒菜锅，需要先用钢丝球和洗洁精，在大量自来水的冲刷下，一点点磨去锅底的锈渍，才能打磨地光洁澄亮用来炒菜。
而刘岩鹏的问询，就是那个钢丝球。
时间，就是大量的水和洗洁精。
在这一点点的磨砺之下，何殷终于在表达上，克服了最初的生疏，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到语句连贯带着从未有过的浓烈情感。
就像……就像那个时候。
年少时的何殷一直有一种自卑感，为人也很内向。
作为经常转校的学生，他的小学都是断断续续在不同城市里读完的。到了初中也是从其他城市转到了南屏三中的。甚至还是初一下学期插班来的。因为一次做值日，才和束道媛这个斜前方的女同学有了点交集。
再加上她在学校门口见证了妈妈摆摊闹事的事情，还爱吃他们家的钵钵鸡，两个人又稳稳在四十一四十二名的成绩上徘徊，几个磨合之下，何殷已经把束道媛当成了自己在南屏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
何殷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慕少艾，直到束道媛换下平时的校服，换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来到他们家的钵钵鸡摊子上，就为了见那个“神秘的一中学霸大神”时，他突然感觉到有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心脏砰砰跳动着，眼神胶着在这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少女身上。
她入学晚了一年，十四岁的年纪，已经比同龄人提早发育。柔软的胸脯微微鼓起，专属于少女的馨香和体态，像一只蹁跹在草丛里的蝴蝶，突然一下振翅飞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束道媛。
但束道媛并没有意识到这段被暗恋的感情。她一心只觉得何殷像自己的弟弟。是的，她家里也有一个弟弟，为了躲避某个生育政策，束道媛的父母生完她之后，特意从北方来到最南端，做点手工活，只为能不被束缚生个儿子。幸运的是，他们的父母第二胎就生出了个弟弟，家里的钱都拿去交罚款才给弟弟落了户，他们继续生活在南屏市，束道媛和何殷一样，都是借读生。
她一直听见父母在悄悄议论她的未来。如果上不好学，就早点嫁人。毕竟束道媛长得不错，和这里的南方小姑娘不一样，她有着北方人比较高挑的骨架，发育良好的身材修长而纤秾适度，白净的脸庞有着比例很亮眼的五官。尽管才十四岁，走在路上已经会有很多社会青年转头冲着她吹口哨。
面对束道媛一心渴求提升成绩的目光，和自己别扭的讲述，何殷沉默了。他发现自己的表达能力真的很差，他做不到像姜阳那样可以一针见血指出学习的问题，并辅导别人。
他能被动学习，但不能主动传授。
他咽了一口唾沫，决定同意束道媛的请求，找个放学的下午，把她领到姜阳面前。
但那天很不巧，他和束道媛收拾书包离开教室的时候，一个平时趾高气昂，家里颇为有钱的男生拦在了他的面前。
“何殷是吧？这次期中考试数学拿了满分的就是你？”
何殷虽然提升了很多，但主要提升的学科是数学，甚至让他得到了极为不可能的满分。三中的初二，全年级数学满分的也就两个人。一个是平时一直全年级第一的学霸，一个就是后来居上的何殷。
“是我，怎么了？”何殷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把束道媛护在身后。
对方他有印象，是隔壁初中五班的数学课代表。平时何殷所在的四班一直是数学平均分垫底，但因为他的这一次突飞猛进，帮班级拉高了很多平均分，在五个班级里，四班居然位列第三。
而平时位列第四的五班，反而成为了垫底。这让隔壁班的数学课代表房宇被老师批评了许久。怪他这一次居然没有考到九十分以上，丢了班级数学平均分的脸了。
所以房宇趁着放学，想来堵何殷，原本是想知道这家伙到底为什么可以提升这么快的成绩，没想到却看见他正在收拾书包，旁边还站着他们四班最漂亮的姑娘束道媛。何殷的书桌上，还摆放着一个他缠了父亲很久却一直得不到的弹出式文具盒。
正在叛逆期少年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
争强好胜的心被对方的物质、精神、排名、漂亮姑娘一一打败，像抽了他四记无情的耳光。房宇的眼睛里冒出一股无名邪火，直接上手就把何殷的文具盒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那是姜阳送给何殷最珍贵的礼物。
也是他对姜阳哥哥这个身份的认可。
它不是一个简单的文具盒，是所有失而复得的亲情所凝聚的意向。
何殷一个从没有在学校有过不良处分的孩子，第一次被激怒，他直接用手里还没放下的书包，抡了过去，和房宇拧作一团。
文具盒在两人的打斗中被踩踏，被踢飞，最后又被惨兮兮地抛在一旁。
等到姜辛束和姜阳在小摊子上没有等到何殷按时归来，姜阳自告奋勇要去三中找何殷的时候，何殷嘴角眼角挂着彩，满脸委屈地走了回来。
一旁是不放心，送他回来的束道媛。
姜阳主动上前帮何殷拿起书包，这才发现书包带子也被扯断了。
束道媛看见姜阳的脸，再看看何殷，惊叹两人竟然如此相似。
她终于意识到了，何殷嘴里所谓的那个一中学霸，就是他的这位“表亲”。
何殷没有先说打架的事情，只是结结巴巴询问姜阳能不能补习的时候带着束道媛一起？
束道媛眨巴眨巴了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姜阳，同时也没忘记在这种尴尬的场面上，留下一个善意又讨好的笑容。
“今天就算了，我们周五放学在辣姐的摊子上见见吧。我看看你们的基础是不是一样。如果不一样，可能要分开补习。”
束道媛有点尴尬：“啊？要分开？”
姜阳慎重其是地说：“对。每个人侧重的学习点不一样，所以孔子才会说‘因材施教’嘛。”
就这一句话，让束道媛看向姜阳的眼神格外崇敬起来。
姜辛束虽然在一旁忙着招待客人，但也留心了三个孩子的对话。她觉得大儿子实在是懂事，不仅主动教弟弟，帮他提高成绩，还看在何殷的面子上，接纳了他的同学。
那个小姑娘她记得的，不太能吃辣却又馋嘴，偶尔来小摊子上解解馋，何殷会请她吃一些不太贵的百叶结海带丝之类的，女孩子也不嫌弃，一边吃一边嘴甜夸好吃。
姜辛束也很喜欢这个姑娘。
晚上回家，何殷结结巴巴对姜辛束说：“妈，老师让你明天去一趟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