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你吃辣吗
姜津津2024-09-03 09:423,061

  姜阳一路跟着那个孩子,穿堂过巷。

  偶尔那个孩子看见拖着行李箱的路人,还会停下来怯生生凑上去问人家要不要买地图。

  他那副长相和身上穿着并不体面的衣服,引发了一些外来游客的怜悯。

  在他赤诚目光的引导下,一堆年轻夫妇掏了钱,买了他一张地图。

  男孩子千恩万谢,蹦跳着离开了。

  姜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男孩,看见男孩路过一个小卖部之后,稍微停下了脚步。

  姜阳注意到小卖部门口有个冰柜,男孩的目光是盯着冰柜里的冷饮雪糕。

  他有点想冲上去,借故买雪糕认识小男孩,没想到,男孩只是舔了舔嘴唇,又抗拒住了诱惑,抓紧手上的几块钱,继续向前走,头都没有回。

  姜阳想了想,干脆问小卖部老板买了两只脆皮巧克力火炬甜筒,这个最流行,班级里的同学们每次都点名要他请客吃这个。

  老板给他了一个塑料袋,装上两只甜筒,还跟他说:“容易化哦,快点吃掉。”

  姜阳想了想,又买了一瓶冻成冰的矿泉水,一起兜在袋子里,这才想起要继续找那个男孩子。

  但很遗憾,这条路上,男孩的身影再也不见了。

  姜阳转了几圈,实在没找到人,又跑回那个小卖部面前,问老板:“叔叔您好,我想问问,刚才来冰柜前晃悠,又没买冰棍的那个男孩,看起来比我小一点的,您认识吗?”

  老板放下手中的报纸,看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眯起。“你们长得有点像。”他说。

  “是啊,您认识他吗?”姜阳语气很急。

  老板没直接回答,依旧慢悠悠地反问:“你是他们家亲戚啊?”

  姜阳脑袋里好像有一条线亮了白光,刷的一下从他的脑门中横穿过去。

  亲戚……

  保姆包阿姨是姜家的老人了。五十多岁。

  她经常看着姜阳,露出心疼又怜悯的目光。

  小时候,每次姜贺和姜盼欺负他的时候,她就会嘴里小声嘀咕,“不是一个妈生的,就是会被排挤。咋办呢,手心手背都是肉。”

  五岁的时候他记得有一天自己发烧,姜若望给他请了假,又安排了家庭医生来家里给他打了退烧针。姜阳午睡醒来,他感觉自己小小的身体里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去厨房找水喝。

  家里只剩下正在厨房剥毛豆的保姆包阿姨和司机谭师傅。

  谭师傅说:“阳阳又生病了。哎……”

  “晚上我给他做点清淡点的。做个毛豆雪菜豆腐汤。暖暖和和的喝下去,发一身汗,明天估计就好了。”包婶一边麻利地剥着毛豆,两手上下纷飞,不妨碍跟谭师傅唠嗑。

  “我就是挺心疼这孩子的。他跟我们家那娃一样大。”

  “也是,有钱的孩子家里都是磕磕碰碰。咱普通人家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就是幸福。那两位,最近没有给阳阳使绊子吧?上次她们偷偷在阳阳的水杯里下泻药,被我发现倒了。”

  “她们把花园秋千的一根绳子偷偷剪了一半。被我发现了,我给换了一条。”谭师傅说。

  “这俩姑娘哪是恶作剧啊,是恨不得阳阳死啊。”包婶叹口气。

  谭师傅也啧啧了两声,“我听说,阳阳和她们不是一个妈生的。”

  “嘘!这话可快别说了。”包嫂把手里的簸箕一收,掸了掸围裙从凳子上站起来,转眼看见姜阳就站在客厅不远处,听着他们的对话若有所思。

  包婶当场脸色就变了。

  好在姜阳只是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包婶,我渴了,我想喝水。”

  “来了来了。我们喝点热水,能帮忙好得快,好不好?”包婶洗了手,从保温壶中倒出开水,又试了试水温,再吹了吹,一直吹到杯壁温度不烫手,这才递给姜阳。

  姜阳喝完了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冲着谭师傅撒娇说:“谭叔,我没力气了,你抱我回去吧,我想继续睡一会儿。”

  “好咧!”谭师傅一把抱起姜阳,把他送回房间。

  等到卧室门被轻轻关上,小姜阳轻轻咂摸了下那句话的意思:“他们不是一个妈生的。”

  这就是姐姐们,一直不断排挤他,折腾他,嘲笑他,伤害他的真正理由吗?

  当十年后,一个路边摊小卖部的老板,嘴里慢悠悠说出“亲戚”这两个字的时候,姜阳的大脑有片刻的宕机。等到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心跳加速,嘴唇发白。

  即便懂事之后,他也从没有问过自己的母亲是谁,她在哪里。

  从两个姐姐的只言片语中,隐约听说过她们的妈妈已经去世。

  但自己的妈妈好像离开了爸爸姜若望,不知去向。

  而今天看到了这个小男孩,他从一开始只觉得对方跟自己有点像,到跟了一路觉得那种“忍不住想要对他亲近”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他还没意识到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直到这个旁观者一语中的。

  不,不是亲戚……

  甚至有可能是……他的妈妈?

  姜阳回过神来,吞了口唾沫,冲着小卖部老板点点头说:“对,是亲戚。您认识他们?”

  小卖部老板看着他拎的塑料袋里的火炬筒都要融化了,好心地拿出两只新的给他换了一下,指着前面十米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口说:“从这儿进去,走到路尽头,他们开了一个钵钵鸡的小摊子,你闻着味儿就能看见。”

  姜阳道了谢,又买了两瓶汽水。他拎着这些东西,脚步迟疑地走了过去。

  一方面是特别想要知道那个男孩到底是谁。

  一方面又害怕自己是否真的能面对接下来的亲情的冲击。

  他已经满了十四岁,再过一年,他就要成为高中生。

  姜阳认为不管是智力也好,情感也好,他都已经超脱同龄人的领域,完全能够独当一面。唯独就是在“身世”这个问题上,他从来没有有过探寻。他甚至认为,在姜家,主动聊起自己的身世,是会被父亲与姐姐们都讨厌的事,是个炸雷。于是他在五岁的时候就懂得把这个炸雷藏在心底深处,用血肉之躯去包裹它,用时间去麻木它,但没想到,突然有一天,这个炸雷从心脏直接上涌到了脑干,而自己的脚步,也许就是导火索。

  走慢一点,炸雷会晚一点爆炸。

  但手里的火炬筒,却禁不住他的磨蹭。塑料袋的底端,滴落下一滴冰凉的水珠。

  姜阳挪一下书包带子,握紧拳头,突然奔跑起来。

  他在怕什么!

  快与慢,只是一个询问真相的契机。

  炸雷就在哪里,终究会被引爆。

  他根本无需害怕!

  很快转弯来到了小巷。

  这是一条很偏僻的小巷子,两边都是居民区的筒子楼,另外一条巷口处,有浓浓的香辣气味传过来。

  姜阳吸了吸鼻子,干脆快走了几步,这味蕾不仅钻入鼻腔,甚至勾起了他的食欲。

  一个长条形的小摊就呈现在他的面前。

  铁皮制成的摊头,两个长方形的食物锅,有很深的底,里面用竹签串了很多食物,在浓郁的汤汁里用微不可查的热力烫着。

  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女人,笑着招呼着客人。

  “来啦,今天想吃点什么?今天有新鲜的香菇,牛肉,还有鸡脚爪,卤蛋。都很好吃。”

  “辣姐,我要鸡脚爪,鹌鹑蛋,耙耙的猪手有没有?给我来一个。”有人是熟客了,大大方方坐在铁皮围炉的旁边,用伸出来三十公分的铁皮当桌子,围着女人的小摊,熟稔地点着食物。

  那个叫辣姐的女人低头拿了一次性的碗,立刻手脚麻利地给客人拿食物,还说:“葱姜蒜醋在旁边,自己加哈。”

  那个先前消失在他视线里的小男孩,就坐在女人身后,用一个塑料凳子当桌子,一个小杌子当凳子,趴在哪儿写作业。

  姜阳看到那个女人低下头的侧脸,第一眼觉得亲切。

  第二眼他就从女人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轮廓。

  自己的鼻子和眼睛,几乎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只有薄薄的嘴唇,继承了父亲姜若望的。

  他就那样呆呆地站在摊子五米远的地方,看着那个女人。

  等到女人忙完,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也看见了姜阳。

  姜阳跟她对视的时候,他分明看见女人手里拿着的漏勺和筷子,不受控制地落入了锅中,还轻轻溅起了一汪油渍。

  有客人被溅到了,女人连忙低头道歉,又笑着赔了对方一串鹌鹑蛋,这才继续看着姜阳。

  姜阳深吸一口气,走到摊子边上,跟女人说,“我要两串牛肉,一串鹌鹑蛋,再给我一个面筋,还有什么好吃的?”

  女人有点慌乱,甚至不会说话了。她结结巴巴的说:“你,你要吃这个?”

  “对啊。可香了,我在巷口就闻见了,我饿了,老板你快点。”姜阳笑笑,他其实整个身体都绷得很紧。但郝叔叔曾经教过他,越是害怕的时候,面上越是不能明显让人察觉。

  等到女人用手在眼角边擦了一下什么,声音都带着颤抖地问他:“辣吃不吃得?”

  “吃,要多多的辣。”姜阳说。

  

继续阅读:第二十六章 兄弟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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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辛如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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