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殷有点被哽住,他从没见过这样对自己恶语相向的束道媛。
“我,我知道你家里的事情让你心情不愉快。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束道媛用复杂的眼神死死盯着何殷看,不过一秒钟,一大颗眼泪从她瞪大的眼睛里落下来,落在脸颊中部,好像电影画面那种慢镜头。
何殷觉得自己的心抽了一下。
而后束道媛迅速地扭头离开,脚步比刚才还要加快一倍。
何殷压根追不上她。
初三的课程肉眼可见比前两年重了起来。除了要考固定的三门语文数学英语之外,还需要考地理、历史、化学、物理、生物,体育,一共九门课程。在海东市,中考的算法和其他省份有所不同,除了主课三门是满分120分,1:1计算总分之外,其他的课程会乘以一个系数,再加入总分里。
化学课初三才开,初三就要研考,何殷被这些课程折磨得有些头大,再加上家里的事,束道媛的事就明显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可束道媛方才用马尾辫抽了他一巴掌的画面,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甚至晚上做梦的时候,何殷都梦见了白天里的这个画面,束道媛还恶狠狠说出“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的诘问,语气严厉到何殷觉得自己杀了她全家一样。
等到醒来的时候,他下身一片湿漉漉的。他学了生物课,知道这是遗精,是自己生理发育的一个表现。一大早他把内裤洗了换了条干净清爽的。赶到学校的时候,束道媛趴在桌子上补觉,一副永远也睡不醒的模样。第一节课是早上8点钟,她甚至就这样睡了一节课。英语老师是个脾气和善的老头,因为三中教学资质不够,退休了还被返聘回学校,门牙缺了几颗,念英文的时候都漏风,导致同学们都不知道正确的英语该怎么念。无奈只好回家听磁带补足这一块短板。
而这位年迈的老师主打的一个就是我认真教,你爱学不学。只要你不打搅其他同学,睡觉、看小说,都可以。
何殷看不下去了,用笔捅了捅斜前方正在睡觉的束道媛的背。
原子笔的笔帽顺着长发滑进校服触感,束道媛这样都没有被弄醒。何殷也就作罢。只是把手收回来的时候,何殷竟然从束道媛的头发里摸到了一点黏腻的东西。
他又奇怪又害怕地把鼻尖凑上去,试探性闻了一闻,那是他早上洗内裤的时候的玩意。
何殷吓得把笔都吊在了地上。
老师停下来看了他一眼。何殷赶紧端正做好,从锈迹斑斑的文具合里又拿出一只笔,装作认真记笔记的模样。
束道媛,她到底怎么了?她家里出事,可也不至于她的头发上会有男人的……那种东西吧?!
周五放学后,心事重重的何殷来到一中。
这是他第二次来一中了,上一次他只是认路,还没有带什么保温桶。这一次他拎着母亲早早就准备好的保温桶来到一中,门口的大爷看着他穿三中校服,知道他不是学校的学生,让他在门卫处登记一下,写清楚叫什么,来找谁。
何殷写了自己的名字,又写了来找高一一班的姜阳。门卫大爷看了他的脸一眼,又看了一眼姜阳的名字,恍然大悟。
“哦,你们是表兄弟吧!长得可真像!进去吧。”
何殷带着保温桶,轻车熟路走进了一中。他没有被路边随处可见背英语单词的学长的学习劲头吓到,也没有被两个做题争得面红耳赤的女孩感动,更没有对一个老师N个学生围着问问题的学习氛围所吸引,他满脑子都是束道媛到底怎么了。哥哥会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吗?
等到何殷见到姜阳的时候,他的神情里明显有一丝疲态,但看到何殷手上的保温桶,显然眼睛里一亮,指着保温桶问:“这是辣姐给我带的钵钵鸡吗?”
何殷点点头,递了过去。
姜阳开心地接过,神情像个孩子。
他也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会释放只属于十五岁少年应有的气质。
弹嫩入味的牛肉、卤过再辣卤的鹌鹑蛋、吸饱了汤汁的腐竹,姜阳大快朵颐了起来,一点都没有要招呼何殷一起吃的想法。
似乎在这一点母爱上,姜阳从来都需要霸占着。何殷也没有发出任何的抗议,毕竟自己每天都能吃到母亲做的饭菜和吃食,在这一点上,他比哥哥幸福多了。
等到姜阳迅速消灭掉了保温桶里的食物,这才找了张纸巾擦了擦嘴。
何殷留意到他拿出来的纸巾只有最后一张,包装上有一朵淡紫色的小花花。那是女孩子才会买的纸巾牌子,拿出来还会有香味。束道媛就喜欢这个牌子的纸巾,还会告诉他什么时候超市这个牌子的纸巾打折。
姜阳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纸巾,他恍然大悟说:“上次给束道媛补习的时候,我肚子疼,她拿给我的。用的只剩下一张了。”
何殷没再说话。
姜阳已经翻开了练习册和笔记本,还有何殷月考的错题记录,耐心给他分析起来。
何殷潜意识里想要认真听讲,可内心依旧想着束道媛的事情,到最后他看向习题册的眼神都充满了茫然,瞳孔里聚焦着虚空,连姜阳都发现他的心不在焉了。
“你怎么了?”姜阳干脆合上书本。
何殷结结巴巴把束道媛在办公室跟老师说的那番话告诉姜阳:“哥,我……我有点担心她。”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了她吧?”姜阳的语气,透露出一点微妙的讥讽。“辣姐这么辛苦供你上学,你不好好听我补课,还惦记着一个女孩子?别人可以有早恋的试错机会,你要是考不上一中,可能一辈子就只能跟辣姐一起卖钵钵鸡了。”
姜阳第一次这么严厉这么不留情面地跟何殷说话。
何殷低下了头。他知道哥哥说得对。
可最后那句“一辈子跟辣姐卖钵钵鸡”,他有点不懂。
哥哥是看不起妈妈卖钵钵鸡养活自己吗?
卖钵钵鸡不偷不抢,凭辛苦和手艺吃饭,是什么值得挖苦的事情吗?
何殷揉了揉脸,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抛开,开始认真听姜阳讲错题,分析思路,这哥俩第一次的争吵,在短暂的交锋中,偃旗息鼓了。
回到家里,何殷拎着保温桶洗干净了里面残余的汤汁。
晚上回来,姜辛束问他,“今天你哥吃完了吗?”
何殷点点头。“嗯。”
“他还说了些什么?”姜辛束问得很热切。
“没什么,他让我初三了,不要想太多有的没的,要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何殷在家里,还是会摆弄那个姜阳送给他的文具盒。
这个文具盒被房宇踩过一脚,质量却很好,没有坏。何殷擦洗后再也不敢放到班里去用,只好把它放在家里。
偶尔他存下了一点钱,就换成一张十块钱的纸币,拉开文具盒的最后一层,把钱放进去。
从他摔断腿开始,他再也没办法去卖地图赚零花钱,只有偶尔捡一点瓶子贩卖来攒钱。
这十块钱很珍贵,何殷原本捏了一礼拜,想要找机会拿给束道媛。他知道十块钱对于他们家现在的困难只是杯水车薪,但这是子的一点心意,他觉得束道媛会接受的。
可今天听完了哥哥的讲述,何殷又把钱从书包里拿了出来,展平放在文具盒里。
姜辛束说:“你哥学习好,眼界又宽,懂得多。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总没坏处。”
何殷把文具盒合上了。
“我知道。”他听见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