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优和后援而来的弟兄们,把这位身份证叫“姜阳”的壮汉押回派出所做审讯,而那位身份证叫“何实”,却说自己才是姜阳的患者,被送入了ICU紧急抢救。
冷漠的现实就是,没有人在ICU的外面守护着他——除了一位泾城派出所的警员。
秦保来则兵分两路,继续回去了城中村47号的住所。
那扇被他踢开的门,临走之前他没来得及关上,现在依旧破烂不堪地挡住一半的门,露出里面依旧惨烈的现场。
秦保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走进里间卧室,果然,里面躺着一个看起来也不太健康的老头。年纪约莫有七八十岁,头发花白,眼神呆呆木木的,眸色浑浊。听见动静,在床上低低叹了口气。
秦保来听懂了他的那句话:“饿……”
他中午跟秦优出外勤的时候就没咋吃东西,熬到医院又转回来,已经下午五点多了。路过超市的时候他买了点食物,意外的是现在超市居然还能买到杂粮煎饼和烤冷面这种热食,他让店家每一份都加了五香鸡柳和两个鸡蛋,拎着来了。
老爷子被香味吸引,有了些力气,有如蒙了一层雾的眼眸动了动,很迫切产生出进食的欲望。秦保来还买了两份热豆浆,给老爷子戳上管子,选了份煎饼给他,看着他吃。
老爷子虽然饿,嘴却张不太开,像个吞咽很快的鼹鼠。等到他吃得急了,喝了几口热豆浆,秦保来又给他顺了顺背,老头这才像缓过神来一样,半坐半靠地有些活人气了。
“大爷,您是叫姜若望吗?”秦保来问。
老头点了点头,眼神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有了些肯定与默认,嘴角微微抽动着,也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
人到了这种年岁,又患了脑梗中风,能有些许的沟通已经很难得了。秦保来自己也吃了点烤冷面,又想起来什么问:“大爷,要去小便吗?我搀您去厕所。”
老头微微喘着气,表示同意。
等到了有些脏乱甚至骚臭味的洗手间,秦保来发现里面连个马桶都没有,居然是个蹲坑。老爷子只能站着杵着那玩意尿尿。但他分明想要蹲下来解决更大的问题。秦保来发现洗手间里有个可疑的小杌子,他指了指那个问:“大爷,这个您是不是可以扶着点?”
老头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眨了眨眼。
秦保来给老爷子脱下裤衩子,发现那个“何实”还是有点良心的,他给老爷子穿了个成人纸尿裤。纸尿裤里明显已经存量满额,需要更换。幸好他有点护理经验,胡乱给老人一撕一扯换上了,又让他蹲下去扶着小杌子解大手。
等到秦保来想站在门口等一等的时候,老爷子吧唧一下,直接摔在了蹲坑里。
大便、没有冲下去的小便,弄了他一屁股都是。
他细梭细梭地喘着粗气,手还拿着一截纸巾,纸巾上沾满了粪便。
原来他想要竭力擦干净,才导致重心不稳反而摔了一跤。
秦保来闭着眼睛绝望地想:“我当时怎么就没选回警局,让秦优那小子抢先了呀!”
帮老爷子收拾干净,秦保来又找了纸尿裤给他换上,冲厕所的时候,他捏着鼻子收集了一点尿样,这才按下冲水键。最可怕的是冲水键是坏的,最后绝望的秦保来在视线所及范围内,找了只水桶接满水才把秽物冲下去。他终于知道这个洗手间里,为什么会有水桶的存在了。
等待他把这一切都搞定,社区的工作人员才姗姗来迟。
秦保来无法再说些什么责备人家的话,毕竟工作人员很客气,开头就是三句“抱歉被事情耽误了”,后续的重新安装门,以及暂时照顾这位老人,社区工作人员已经顺利把这份工作接手了。
等到秦保来用塑料袋装着老爷子的尿液回到检验科的时候,听说姜辛束的审讯还在继续。
他在审讯室外面遇见了正忧心忡忡的小姑娘姜由己。
姜由己眼巴巴地问他:“我奶奶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秦保来闻到自己身上臭烘烘的味道,怕熏着小姑娘,闪到一边说:“我出去的时候他们在问,我回来他们还在呢?这么久了,我先给我师父定个外卖,再进去帮你问问。”他摸出手机低头迅速点了几家龙自鸣爱吃的,又余光瞥见姜由己也干着嘴唇望着他,他干脆也给她点了一份,还外带一瓶矿泉水。
“我奶奶也没吃呢。”姜由己看他看自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指了指里面。
这05后……都这么赶着来吗?
秦保来摇摇头,又给老太太点了一份。
姜由己拿出手机:“你收款码给我,我把钱给你。”
“算了。”秦保来大手一挥。
等外卖的时候秦保来窜去不远的警队宿舍迅速洗了个战斗澡,换了件干净衣服过去。刚好外卖小哥拎着几份饭在警局门口彷徨无措。秦保来拎了盒饭进去,把东西递给姜由己,自己带着任务敲了敲审讯室的门。
“师父,给您和刘哥叫了份外卖,先出来吃个饭呗?老太太和孙女的也点上了,休息一下?”
平时审讯室有纪律,难啃的骨头绝对不允许去敲门打搅,要熬大家一起熬,坚决破坏硬骨头的心理防线。但姜辛束明显不是硬骨头,也该休息休息了。
龙自鸣看他一眼,示意他赶紧出去,比划唇形“一会儿就来”。
里面的姜辛束,正讲到村子里过年的重点。
只有19岁的姜辛束,拿着那份合同回家了。她认识字,合同里明明白白写着一些什么甲乙双方的劳动义务和权利事项,姜辛束匆匆扫了一遍,看见工资那一栏写的是一个月300块,还包吃住。
那个时候,村子里种的辣椒成熟了,种植户一年也不过才赚个500块顶天了。这一个月就有300,还包吃住?还有这么正式的合同,白纸黑字写下来,不拘工种,不拘学历,是个人就可以?
姜辛束翻来覆去又把合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合同里没有明确写签合同的劳动人员需要做些什么,只说是服从单位分配的工作。至于是什么工作,没有详细写清楚。
隔壁的姜春妮很快探了头来找她。“辣子,啷个说,你去不去?”
姜辛束有点拿不定主意,她拍了拍身边的床沿,示意春妮进来说话。
春妮一屁股坐在她身边。
她是个个性活泼,做事风风火火的大嗓门女孩,跟姜辛束差不多大年纪,今年十八岁。她的脸庞圆一些,但浑身充满着女性的风韵与少女的娇憨,两种不同的气质糅合在她的身上,十分吸睛。
前几年也是没考上大学,跟着家里人在种辣椒。他们家最近打算给她说一门亲事,但春妮有些心高气傲,看不上邻四村的适龄青年。
姜辛束想了想说:“我有点动心。但何老师……”
“你还忘不了何老师!”青妮叫了起来。
姜辛束红了脸,捂住她的嘴,两个女孩就这样顺势倒在了床上,肩并肩地躺着。
“我都已经嫁过一次人了。我有什么忘不了的。”她说着,继续开口:“他跟我们说过,外面的世界固然美好,但也要提防骗子。我觉得,咱们可以再观望一下,不要这么冒冒失失的就签字。”
青妮捂着嘴笑,“我听你的。”
这天夜里格外冷,青妮走的时候哈了口气,跺了跺脚,说:“莫是要下雪咯?”
姜辛束特意去把家里的鸡窝和猪圈都垫了些干净的稻草,回来卧房的时候也已经冻得浑身有些寒意。
她钻进被窝,因为晚上和青妮提到了何老师,又莫名起来回想起和他一起度过的那半年时光。
那时候的姜辛束,懵懂而无知,对情感有着微微的萌芽。
青妮一直在嘴上说,看不上邻四村的男人。
而姜辛束则是把这个说法藏在心底,甚至想过要嫁出去的念头。
面前这个有学问,有知识,有礼貌,有口才,还有点英俊的年轻男老师,无疑就成为了她心底那一抹对谁都没有言说的幻想。
可后来啊……后来她妈让她嫁给王自力,她那时候才15岁,都没有读完初中,拿到毕业证。因为和青妮咬耳朵,经常说何老师何老师,被她妈知道了。她妈提着菜刀就杀气腾腾闯进了学校。
姜辛束丢了一个好大的人不说,何老师也被迫离职,离开了王家村学堂。
她闭上眼睛,满脑子都在想,何老师离开山渠县会去哪里?他曾经说过自己来自鼓浪省,那是个有海的地方。和他们这的河不一样……
姜辛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雪花落了厚厚的一层。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又是一惊一乍的青妮。
“辣子!快去瞧瞧,望哥家出事了!”
姜辛束迷迷糊糊坐起来,身体还是懵的,但精神上已经被吓了一跳。
“什么事?”她下意识地追问。
青妮一张小嘴马上开始八卦起来。
“婶子们说,若望哥这次回来其实也不顺心,主要他和雪萍嫂子结婚这么多年了,雪萍嫂子只生了两个女儿。望哥他们家就他一个儿子,他又这么出息能挣钱,长佑叔和花婶子希望雪萍嫂子能再生个儿子出来。”
“这能出什么事啊?”姜辛束被空气里的冷气激得清醒了起来,边问边爬起来穿棉服。
“下雪了!”青妮跺了跺脚。
姜辛束这才想起来,川城地处西南,很少下雪。有传言说,瑞雪兆丰年,若有愿景在雪地中赤裸跪拜,必能愿成。
“他们不会逼着雪萍嫂子,去雪地求子吧?”她拿起围巾绕了脖子一圈,“走,去看看。”
青妮说:“不是雪萍嫂子!是望哥!”
姜辛束停下脚步:“什么?”
“哎呀。雪萍嫂子身子弱,望哥为了维护她,自己脱了衣服,只穿个裤衩子,在村子里三跪九叩呢。大伙儿都去看了,我这才来喊你。”
青妮把她推出门,“快走,晚了就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