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束动手了。她带着防护手套的手一巴掌打在了姜阳的脸上。
又狠辣又不留情面。
龙自鸣赶紧上前拉开她。
“你以为你这是在报复我和你弟弟?你以为这样拙劣的手段就能让我们心痛?”姜辛束咬着牙,情绪起伏着,“我们是对不起你不假,但你对不起的人、做过的恶心事太多了,我后悔,生出你的时候就应该掐死你;推你下山的时候就应该再补上一刀。你得了绝症,这是你的报应,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会承认有你这个儿子。你以为你的恶能继承和延续?我的孙女,我也不会让她继续走你的老路,我会好好教育她。”
姜辛束说得又快又狠,整个人已经完全不像那个矜持又体面的老太太,而是像个要易子而食的残酷母亲。
姜阳不怒反笑。
他咳出来的血把牙齿染红,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你知道是谁救的我?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浑身动弹不得的时候,咳咳……我就在想,可不能让我妈和我弟弟,活得太幸福。我要死了,你们也得跟我一起。这才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对不对?”
他言语间情感充沛,说得极为动人。如果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会以为这是一场母慈子孝的命运道别。
姜辛束不想知道,也不想了解。她只想知道,为什么姜阳在临死之前要见自己。
现在她悟了,姜阳疯了,比温墨霜还要严重,他想拉着自己和二儿子,一起给他陪葬。
但她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姜阳发泄完,冲着龙自鸣说了一句什么,龙自鸣便把姜辛束带离了ICU,换姜由己进来。
姜辛束在换衣服的时候,盯着孙女的眼睛,慎重其事说:“由由,有很多事,你不知道。但那个人的话,你绝对不可以相信。等我们回家,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姜由己的目光依旧充满一贯的冷静,超脱她这个年龄的理智与叛逆,让姜辛束第一次失去了对所有的掌控感。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冲着奶奶点点头,换好防护服跟着龙自鸣走进去。
“现在,终于只剩下我们一家人了。”姜阳明显只剩下一口气,他对姜辛束的爆发,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的能量,导致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力不从心,只剩虚无缥缈的气声。
他把双手抖了抖,示意温墨霜和姜由己一人拉着他的一只手,似乎想从中汲取最后的力量。
“由由,我给你留了一样礼物。你去南,南……屏,我一生最得意的地方,找到它……”姜阳的声音一点一点低了下去,到最后,轻若蚊蝇,气声也从姜由己的耳畔消失了。
她们俩紧握的手,僵了一下,彻底失去了活着的掌控力。
ICU的心电图监控器,划出了一条鲜红的横线,姜阳的生命就在这蜂鸣声中,消失殆尽。
ICU的落地玻璃外。
姜若望老泪纵横。
姜辛束神情复杂。
另一个“姜阳”反倒握紧了拳头,浑身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了下来,到最后甚至去握了握母亲的手。
姜阳,这个犹如被诅咒过的名字的男人,终于在祖孙三代面前咽了气。
“啊……啊……”姜若望直接从轮椅上扑倒在地,艰难爬了几步,想隔着玻璃再看看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他虽然脑梗,但意识仍旧清醒,只是碍于这幅不中用的身体,无法尽情释放心中的悲痛。
病房里的温墨霜温柔地托起姜阳的额头,隔着口罩轻轻吻了吻他,她闭上眼睛,眼角的泪水止不住落下。
姜由己的生命中,似乎被人为关闭了快乐与悲伤的按键,她依旧默不作声地站在温墨霜身边,只是在内心感叹——原来人死了是这样的。
咽下最后一口气,变成僵硬无法动弹的样子,从此再也没有意识,肉体成为了他曾经存活于世的唯一标志。
医护人员及时赶到,说要清理一下,请病人家属离开。
姜由己领着悲痛欲绝脚步不稳的温墨霜出去,她几乎连摘下防护服的力气都没有,任凭姜由己给她处理。但出去之后,她看见了另一个“姜阳”也就是何殷——她户口本上名义上的丈夫,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淬了一口痰直接吐到了对方脸上。
“呸!强奸犯!杀人凶手!你不是人!”温墨霜一边痛苦地咒骂着,一边紧紧拉着姜由己的手,指着被医护人员推出来的盖着白布的尸体:“由由,这个才是你的爸爸。他,是冒牌货!”
一个精神病人的话,平时多半无人相信。
温墨霜在姜由己的成长过程中 也不止说过一次何殷是强奸犯的话语,但冒牌货三个字,她还是今天第一次提及。她以往只是说“我觉得你爸爸不一样了。他不爱我了。”
眼见这一大家子病的病,弱的弱,老的老,幼的幼,刘岩鹏和龙自鸣简单商量一下过后,还是决定留姜辛束和姜由己在这儿处理姜阳的后事,他们领着老头姜若望回去做个DNA检测,再让这个叫何殷的男人讲讲他和温墨霜这一段婚姻的来龙去脉。
至于是否与南屏的案情相关,刘岩鹏潜意识里觉得是有关联的。
姜由己再次跟着奶奶去太平间的时候,她发现奶奶姜辛束跟刚才咄咄逼人的模样完全不一样,相反,她流露出一种自责,内疚,痛苦与认命的复杂神色。
似乎这样的表情,不能在活着的姜阳面前流露,而只有他死了,真实的反应才能在姜辛束那张从来泼泼辣辣有话直说的脸上呈现。
姜由己看着奶奶掀开白布,做了一件为死者擦拭身体的举动。她仔仔细细擦着姜阳尸体的每一处,有伤的她停下来观察,有疤的她陷入了回忆的思绪,有痣的她轻轻抚摸确定,就连有褶皱的地方,她都要拨开清理。
这样的一个母亲,如此温柔而又怜悯,怎么会在刚才儿子将死之际,说出那般绝情的言论?
姜由己满脸的狐疑神色无法逃过姜辛束的余光。
她整理好姜阳的遗容,轻柔对孙女说:“他说得没错,他才是你亲生父亲。他给了你一半的生命不假,但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肮脏的,罪恶的,令人发指的。这个人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他用不同的面具行走在世间,如果你愿意,我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