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桥这里的普宁坊,有一座清雅的小宅院,新任的临安府漕运事周密就租居于此间。
华灯初上,周宅的大门便被人叩响,一长两短有节奏的敲击声,让周密知道来的是“自己人”。
贴心的小书童快步上前将院门开了,把来者引到周密的书房。
来人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叫人辨别不出他的样貌来。
书童将书房门掩上,然后蹲伏在院门处,警惕地倾听院外的动静。他知道他的主人是个做大事的人,来人一定是要与主人有大事相商,而他有责任为主人守好门户,不叫外人晓得主人的秘密。
周密望着那人,轻声问道:“尊驾是谁?”
那人将斗笠掀了,一头长发披散下来,然后摘去面上的蒙巾,居然是个艳丽的中年妇人。
“你是谁?”周密紧张了起来,这联络暗号是他与一品居的掌柜定下的,旁人并不知晓,一品居的几个婢女他都见过,这中年艳妇却是个生脸。
那艳丽的中年妇人一笑,温声说道:“周公子莫怕,姐姐我也不会吃了你!”说着便在周密对面坐了下来。
她眨了眨眼,做出一付很萌的样子,让周密浑身起鸡皮噶瘩。
“公子应该听说过熙春楼吧,奴家刘氏,旁人都叫奴家刘妈妈。”
周密自是知道熙春楼,现如今的唐贵妃可是出自熙春楼,这天下第一楼的名号自是无人不晓。
“我与贵楼没有交集,刘妈妈怎么寻到我这里了?”周密松懈了些,但依然保持着一丝警惕。
“奴家来找公子,当然是有人指点的。”刘妈妈娇笑着说道。
周密也不打断她,等她继续讲下去。
“很早以前奴家就结识了一个贵人,那时奴家还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是个男人见了就动心的小姑娘,可不像现在,”说以这里她脸上生出些遗憾,“老了,都成了老妈子了!”
周密有些不耐,追问道:“是谁要你来的?”
“济王妃,奴家结识的是济王妃。”
周密皱起眉,心道:济王妃为恢复济王一脉的皇位,也不顾忌尊卑,什么人都结交!
似乎看出了对方对自己的身份有些瞧不起,刘妈妈冷哼一声,说道:“奴家可不止是熙春楼的老鸨这么简单,奴家是北齐皇宫里的人!”
“你是北齐的探子?”周密吃了一惊。
“什么探子不探子的,公子一个雅人,怎么说得那么粗俗;奴家是北齐的使者。”刘妈妈娇声纠正周密。
“北齐都亡了国,刘妈妈现在不过是个北齐遗民而已!”周密不屑地说道。
刘妈妈神情一黯,随即又振奋起来。
“阿拉善汗国的大王对我们皇上很尊重,待为上宾,现在奴家又归了阿拉善汗国的麾下。”
“那周密就恭喜刘妈妈寻了个好主子了!”周密冷冷地说道。
刘妈妈神色一滞,随即阴下脸来说道:“奴家这次来是受济王妃所托,大王已过了长江,现在正围困南唐的鄂州,南唐在京湖路的大军即将西上,济王世子很快就要动手了,要你提前做好接应的准备。”
周密听了这话心沉了下来。他相帮济王府是为了南唐江山的正统,可不是勾结他国来谋夺汉家江山。
于是冷冷说道:“我是南唐人,是汉人,不是汉奸!”
刘妈妈见话不投机,冷哼一声就站起身来,她盘起头发,扯过斗笠扣在头上,便想走;这时就听周密淡淡说道:
“站住,你以为你还走得了么!”
刘妈妈斜眼看向周密,寒声问道:“周公子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既然是阿拉善汗国的探子,我身为南唐的官员,自是有职责将你锁拿交于官府。”
“竖子,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坏了济王妃的大事?不怕自已也牵连到谋反案中?”刘妈妈压低声音怒喝道。
周密哈哈一笑,也不与她废话,晃动身形便要去将书房的门堵上。刘妈妈眼见已经闹僵了,也慌忙去抢门,俩人便在门边撞到一起。
周密见刘妈妈身体撞过来,便张开手臂去阻拦,同时对书童大叫,要他喊人报官。
刘妈妈急于脱身,也顾不得周密是济王妃的人了,自腰间抽出匕首狠狠插向周密。
周密虽是书生,也学过些武功,但他见刘妈妈是个妇人,防备便松懈了不少,根本就没想到刘妈妈敢对他动刀子;
刘妈妈这一刀狠狠扎进周密腰间,疼的周密不由自主抓住了刘妈妈的手腕。
周密的手如铁钳,刘妈妈就觉得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她哎呀地呼了声痛,手便松开了匕首。然后用另一只手去使力扳周密的手指,只是力量悬殊,又哪里扳得开。
情急之下,刘妈妈低下头,张开腥红的嘴,对着周密的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摆脱掉周密,刘妈妈冲出书房,又窜至院中,就见十几个南唐禁军提刀冷笑着候在那里。
“刘妈妈,好久不见了!”一人分开禁军向她走来,边走边说道。
见到这人,刘妈妈身体一软,便瘫坐到地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高供奉,现如今的高大夫。
周密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临安府的牢狱里。牢头见他醒了,便匆匆去叫人;没过多久,高大夫便来到周密这间牢房。
周密没有丝毫隐瞒,将之前的所谋都一一交待了个清楚。
高大夫听完,眼中满是怜惜的问道:“周公子,如今怎么就想通了?”
周密眼中透出坚定之色,说道:”济王府于我周密一家虽然是有些恩惠,但与民族大义相比较,微不足道!”
高大夫欣赏地点了点头,对周密温和的说道:“周公子且安心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咱家一定为你向官家求请。公子的性命咱家可保无恙,只是今后与富贵怕是无缘了!”
周密淡淡一笑,说道:“做下了这种事,周密哪里还奢望什么富贵,但求能有个善终,就是万幸了。”
高大夫伸手在周密肩头按了按,便拿了周密的供状,急匆匆向凤凰山的宫城快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