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着走着,天色就暗了。
乘着车,璇玑问司凤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他摇摇头。
他们逛了一圈,才发现到处都是张灯结彩,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
璇玑才想起,今日是上元节,前几日她刚刚批准了取消宵禁,庆贺三天。
可怜她,自己批的节日,自己都忘了。要不是心血来潮带司凤出来玩,说不定又是伏案批奏章的一天。她,这么忙碌,到底是为了什么?权利吗?可她越来越感觉自己像一头被蒙着眼睛往前走的驴子。她依照以前她看过的那些帝王故事,一一给自己定了计划和目标,要做什么,如何做,做到何种程度,要扶持谁,要打击谁,要牺牲谁。她都了然于心,可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这真的是她所求吗?还是她被从小被他人种下的种子,经由自己的灌溉,长出了别人想要的花朵?
发呆的时候,手心被人挠了一下,她抬头,便看见她的凤妃在朝她微笑,说道:“到了,我们下去看看?”
还是他比较可人,她反手也挠了回去。牵着他的手,下了马车,来到这明如白昼的街道,一盏盏彩灯高挂于上,是这个盛世最耀眼的象征。
这是她的王朝,也是她亲手打造的。什么别人的花朵?她到底在魔怔什么,这就是她自己的花朵!
他们紧紧地牵着手,走走停停,买了很多玩意和吃食,街上,桥上,都挤满了人。
不一会,双方都感觉有些乏味。
这时,司凤看到有人在河里放花灯,心头一动,便拉着她往那边去了。
“公子,给这位姑娘买盏花灯吧。”那小贩笑眯眯地吆喝,“两位可以把心愿写在上面,会心想事成的。”
璇玑心中不以为然,心想事成,骗谁呢?
却看见司凤伸手把几个铜钱放在小贩手里,拿了两盏花灯。
橘黄昏暗的灯光映在他眉目如画的脸上,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美人一般,璇玑听他低声说道:“我们还未曾放过花灯。”
璇玑心下一软,就点点头,陪他拿着花灯走到了桥下。
昏暗的桥下,已有不少年轻男女在那里放灯了,远远看去,璇玑窥见那些花灯上都提着蝇头小字。无外乎是些家人安康、万事如意之类的祝福语。
果然,台阶边,放着纸墨笔砚,司凤捻了捻毛笔头,又沾满了墨,递给她。
璇玑提着笔有些呆住了,她的心愿是什么?小时候,好像是让全家人吃饱,后来,是要向那位复仇,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后来,就是成为至高无上的帝君。那,抛开这些,她想要什么?
她侧头看向旁边已经开始写字的司凤,只见他提笔在上面写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璇玑有些哑然失笑,果然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司凤好像感觉到她的眼神,回头看她,果然看见他盯着他花灯上的字看,不禁粲然一笑,开口道:“你还没想好吗?”
“看上去你已经想好了。”璇玑意有所指地说道。
司凤脸色不变,轻声说道:“我早已想好。”
璇玑还是想了下,提笔,在上面写道:“始于心动,终于白首,拥之则安,伴之则暖。”
司凤自然也是看到了,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他唯一的世界。
他们牵着手走到水边,将花灯缓缓放下。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不远处,一群侍卫缓缓抽出了刀剑。林司凤耳朵一动,终究没有说什么。
……
他们逛了一圈,很快又回宫了。
林司凤想起刚才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柳树下哭泣的样子,不禁想起一句诗来:“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他侧头看着旁边这个闭目养神的女子,心想他们已认识几年了,不过短短几年,已是物是人非,她已经成长到他无法企及的高度了,也变成了他所看不清楚的一个人。
削藩,改制,集权,兴修水利,奖励农桑,轻徭薄赋,她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之上,让他为她胆战心惊,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做到了。那些她先祖尝试但是失败的事情,她都一一做到了。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想问,又不敢问,只怕一问,他们的关系便会降到冰点。
“怎么了?”她突然睁开眼睛,问道。
“刚才,灯会上的事情,你知道吗?”林司凤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说过,”李璇玑温和地说道,“以后,不再过问朝政。”
“那是朝政吗?”司凤心口有些闷闷的,“那是在市井之中,百姓之间,要是有什么事情,你怎么说得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璇玑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除了你,何人知道是我做的?”
司凤心底一片冰冷,这个时候,远比之前发现她要鸠杀他更要绝望。那时候,她只是要他的命,从此再无信王。而现在,他才发现,她远比不爱他更令人绝望,因为她本身,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她说她爱他,可是她依旧忌惮他,软禁他,消磨他。而她对他如此,对其他人则是更加残酷,她温柔的表情下,藏的是一颗没有恻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