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离开数月,舞灵阁还是和往常一般热闹。
突然有一日,飞燕悄悄地回来了,从后门那里,扣响了琉璃的心关。
莫公子也随她过来,很是避嫌地对琉璃轻轻点了点头打了招呼,就主动拉着琴师在后院的小石桌上开始闲聊。
而飞燕则是拉着琉璃进了屋,一副开心的样子,还带了很多吃的给她。
琉璃无所谓地开始吃了起来。
司凤紧张地看着进屋的二人,那莫南好笑地看着他说:“不用紧张,飞燕又不会吃了她。只是找她叙旧罢了。”
司凤沉默,看了一眼这个曾经的情敌,没有话语。
莫南也不是来交朋友的,只是陪自家夫人过来一趟,也是只喝酒,不说话。
屋内,飞燕却是放下了一个重磅消息,“我打听到你的家人在哪里了。”
琉璃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飞燕握着她还残留着食物渣子的手,激动地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家人还在不在吗?你以前说你那时候还小,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但是你可以找到你的家人,和他们一起出去过自在的日子。”
琉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飞燕,反手握住了她的手,郑重地答谢道:“谢谢你。”谢谢你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为我所做的一切。
飞燕仿佛得到某种信息一样,得寸进尺地扑进她的怀里,说道:“我好想你。我知道你不会想我,可是只要有你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护我周全,从小到大,你看似无情,但实则外冷内热。”
琉璃木着一张脸,心想她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飞燕留下她所知道的消息,又很快离开了。而她留下的东西,却让琉璃的心泛起了一阵涟漪。
……
翌日,刚刚表演完的琉璃还未歇息下,便是被师傅叫了过去。
“你准备准备,”师傅神情放松,神态自然,“两个月后出门,王府的王公子要纳你为妾。”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脱口而出:“我不嫁!”
师傅头疼地捏了捏额角,说道:“你不嫁也得嫁!这由不得你!”又顿了一下,继续说,“何况也不是嫁,是纳。”
“无论是嫁还是纳,我都不要。”
冷婵有些头疼,她这十几个徒弟中,琉璃天资最好,舞姿最为温婉柔媚,但偏偏骨子里最为执拗,难以驯服。
“你难不成想在这里跳到老吗?等变成一个老姑娘,还有谁会要你?”
“我何须他人要我?”琉璃仰着头,一副骄傲的小孔雀的模样,“我为何要依附于他人?”
冷婵有些恍惚,明明是身为下贱的舞姬,但是琉璃的想法,却凌驾于众人之上。但是这种想法,会让她吃尽苦头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
“舞姬舞姬,”冷婵捂着自己的额头说,“你可知姬通妓,当初有多少公子哥们要给你赎身,你偏不要。还有那莫公子要聘你为妻,你也不要。现在你被那小公子看上,全是你自己作出来的。”
谁知那小妮子还是梗着脖子,说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便是我的家。”
“糊涂!糊涂!”冷婵气得直打了她几下,“这里怎么会是你的家?!教坊养着舞姬,是为了赚钱!一旦有更好的路子,自然会把姑娘卖出去!”
冷婵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养大的女娃,不禁说道:“难不成你还要在这个教坊终老吗?”
那妮子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她,天真地问道:“为何不可?只要我能一直跳下去,只要我能和师傅您一样培养出更多的舞姬,我能为教坊赚更多的钱,远比卖了我更加划算!师傅你们培养一个舞姬,特别是像我这么出色的舞姬,花了多少心思?!”
她真的服了她。她以为教坊是做救苦救难的吗?她以为老板会想那么长远吗?她以为老板会为了她得罪权贵吗?
她帮她掩饰过去的那位禹公子,都追她追到来阁里做琴师了,她难道还没搞定他吗?
冷婵头痛地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真是个点不开的石头。还有两个月,你好好做准备。”两个月时间,就看你自己怎么做了。
琉璃低着头,福了一下,便退了出去。
冷婵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也不知道该如何,她们师徒情分,她也只能帮她到这里了。
……
琉璃坐在舞灵阁最高的阁楼天窗边,看着楼下的光芒发呆。
阁楼里两端低矮,让人压抑,只有那扇天窗是唯一的光亮,周围都是一片昏暗,一踏进来,便能闻到一股久不通风,暗潮发霉的气味,所以这里鲜少有人踏足。
“怎么了?”一个男声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差点摔了下去,还好对方一下子就搂住她了。
四目相对,琉璃发现又是司凤这家伙,只是可能刚刚差点摔下去,她的心还砰砰跳,她近距离地看着他,眉目如画,丰神俊朗,真是好看,就是为人太死心眼了。
想起他的死心眼,琉璃的心就立刻安静下来。
还没等她推开他,对方就知趣地放开了手,还轻轻侧身,挡住了天窗的空隙,让她想掉也掉不下去。
对方越是这么知情识趣,体贴入微,她越是对他厌烦,这样的人,让自己做什么都好似自己是个坏人一般。明明是他不顾自己的意愿,强硬地挤进自己的生活,占据自己的同伴位置,连周围的气味,都变得和他身上一般。比狗皮膏药还要麻烦。
司凤好似知晓她的想法一样,又往后退了一点,离她又远了些。
琉璃也不搭理他,还是坐在那木梁上,看着窗外的夜色,点点星芒,暗无月光。
她原来以为,这里是她的家,她从小在这里长大,有记忆便是师傅带着她压腿压肩。她以为,只要她有利用价值,这里就永远离不开她。
师傅的话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现在才明白,这里从来不是她的家。她以为有价值可以一直在这里呆下去,哪知道老板可以为了更大的利益就把她卖了出去。她以为的这种安全感并不是掌控在自己手中的,这只是安全感的假象罢了。只要当权者愿意,就可以把它从她手中夺去,轻易地毁掉她的生活。
她只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替换的棋子罢了。
她抛弃了自己所有的过去,安稳地龟缩在这平静的现在,殊不知,这也抛弃了自己的未来。
她突然想起来,这个人,知道自己的过去。
“我们以前,”琉璃转头看向这个沉默的男人,问道,“是如何的?”
司凤一愣,但立刻欢喜起来,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温和地说道:“你以前叫做林璇玑,你还记得吗?是家中的幼女。我们两家比邻而居。”
琉璃点点头,说道:“我记得我叫做璇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还有爹娘,哥哥和姐姐们,祖父祖母,后来,我们被抄家了。其他的不大记得了。”
司凤顿了一下,怕勾起她痛苦的回忆,开始和她聊起了他们门前的枣树,聊起她小小一个,跟在他后面,和他们一起在院子里捉迷藏。
那些童年的回忆,被司凤说得美好又遥远,而琉璃,她却开始想起了零星片段,和飞燕给她的那些东西,混合着那一幕幕带血的记忆。
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就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琉璃听着司凤说那些过往的两小无猜,心里翻腾着的,却是当时被抄家和虐杀的恐惧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