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的肖君竹,除上任当天开会语气强势外,接下来的几个月都静悄悄的。在大家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的时侯,过完年,肖君竹突然往所有人邮箱里扔了颗炸弹:院标。
整个办公室,炸开了锅。
“这简直比秦王的法律还要严苛。”
“我们测绘的事,他个搞地质的也能随便出标准?不干了不干了,明天去辞职!”
“这么下来,在一个项目工地上的呆的时间比以前多好多,就这点工资和奖金,还要长期驻扎工地,疯了差不多!不如去非洲,一年回来一次,能当在这儿三年的钱。”
“这也太严了,干不下去了,辞职辞职!”
“唉,这日子是一天更比一天不好过了,说不定等他热情劲过去,就不这么折腾了呢。”
“我倒是也想甩手就不干,可家里那几张嘴都等着我,算了,忍吧。”
“是啊,去年买的房还没有交,这边还得交房租,供着两套房除了忍还能咋办?”
办公室自动坐成两堆分成了两大派系:无忧辞职年轻组和多虑忍耐中年组。
只有顾茉莉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尖着耳朵偷听他们聊。好几次都听不清楚了,实在忍不住拿着水杯装去接水,结果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办公室,忽然就没了声音。
这种感觉,比梁总离开的时候,还要孤零。
到茶水间关上门,外面的议论声才恢复。顾茉莉接了一杯喝完又接第二杯,直到喝得她痨肠寡肚的时候,楼下可恶的炒火锅底料的香味又飘来了!
终于,快要下班了。
其他人约好AA聚餐,没人叫顾茉莉,很快办公室就剩下她一个人。
从办公室出来的肖君竹,问她:“院标看完了吗?”
“嗯。”
“不明白的你问我。”
“好。”
肖君竹很少见到顾茉莉这么无精打采,停下脚步关心起她:“怎么了?”
“没怎么”
“要不,一起吃晚饭?”
“不用了。”
顾茉莉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很希望肖君竹能猜中心事,再多问她一句半句。兴许她就可以把最近这一个月来,同事们对她的排挤和孤立,跟肖君竹说说。
然而,肖君竹只是非常绅士地说好吧,莫名气得顾茉莉想追上去。
晚上十二点,顾茉莉正准备入睡,手机响了。
看到是肖君竹的电话,第一反应以为是他是回家反思出她反常的原因,到这个点想起打电话才关心自己。小小的欣喜了下,接起来甜着声音说:“喂——”
肖君竹低沉而又严肃:“顾茉莉,地铁10号线基坑垮了。”
基坑垮塌对于一个工程来说,是相对比较大的安全事故,顾茉莉瞬间紧张:“什么时候的事?有人员伤亡吗?”
“就刚才,你明天早点到单位,直接到我办公室。”
“好。”
“早点休息。”
“好。”
早上八点,顾茉莉坐在肖君竹办公室,十分钟后肖君竹和周文斌同时赶到。
肖君竹神色凝重地说:“2个重伤4个轻伤,事发后有人联系了电视台,记者在封锁前赶到做了事故直播和采访,你们先简单跟我讲下勘察和测绘的情况。”
顾茉莉被吓得说不话来。
周文斌倒是没有半点紧张,散漫地说:“嗨,这历来基坑垮塌事故,都是他们施工方为了省钱瞎操作,都没有跟我们勘测都没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得自查后才知道。”
“怎么查?”
“先讲情况,再把所有原始资料全部整理出来检查。”
“测量是我亲自做的,基坑位置在居民区,地面沉降在施工过程中,也严格按照规范在进行,所有数据都有详细的记录。”
周文斌和顾茉莉分别汇报完,肖君竹让他们赶紧去整理资料,今天务必要交过来。说完起身匆匆出门,他还得赶到院长办公室,跟院领导和设计部总工开短会。
开完会,又去了趟现场,跟甲方和施工方碰头,回到单位已经是下午。一到,就催问顾茉莉和周文斌资料整理出来没有?
周文斌懒洋洋地抱着资料,放到桌上:“都在这了,所有原始资料都没有问题。”
顾茉莉紧张得不行,汇报着说:“我也整理好了,从最早的原始数据,到我整个报告参考的地质条件资料,还有上次验槽的结果。”
“给我看看。”
肖君竹接过资料,说:“我估计看完也得明天了,你们再认真检查下之前的数据,这次问题恐怕有点麻烦。”
“怎么麻烦了?”顾茉莉问。
“施工方的责任自然跑不掉,但甲方认定是我们多方面原因综合导致。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要拿出最有力的数据,证明我们百分之百没有问题。”肖君竹鼓动着腮帮说。
“怎么可能百分之百没有问题?我们前期的技术环节,误差都会存在也被允许的呀?现在基坑挖开都垮塌了,再让我们去证明以前的数据误差,怎么证明?”
顾茉莉追问:“甲方凭什么认定我们勘测有问题?”
“不管是勘察还是测绘,偷工编造数据的情况都普遍存在的,甲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不出问题没事,现在有问题,我们就得想办法去证明我们没有造假。”
“难不成他们签字认可的东西,回头又要来反悔?反正我这边没有问题,我按照标准去测的图,变形检测也是按标准流程走。依我看,甲方是故意来欺负我们的吧?”
“现在甲方的意思,就是要我们证明我是我。”
其实清者自清这种说法,在某些时候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比如勘察,大多数出现这种情况都跟它没有关系,但甲方非要认定是综合因素,你就得去证明,钻机打钻是真的打了那么多点,没有捏造虚假数据。挖出来的地基岩层就是报告上写的那些,没有弄虚作假。可是基坑已经挖开都倒塌了,你没办法证明那些点位在哪儿,也没有办法证明报告上写的岩层,就是基坑下面真实存在的。
虽说在报告出来以后,还有单位盖章和签字,但是通常也没有几个单位会做到,在签字盖章的时侯认真去复核这些数据。
下班后,周文斌拉着顾茉莉去都江堰吃鱼。
“出了这事,去不成了吧?”
“娜娜定了位置,鱼也是定好的生态鱼,她一片热情,你不去的话她会不高兴的。”
按照顾茉莉以往的性格,要是听到原生态鱼第一反应就是想到,天然无污染的鱼特有的回味甘甜,肯定会不管不顾就去。但是这次她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想把资料多审几次。
之后朱迪娜打来电话,责怪她:“顾茉莉,你真挺不够意思的。要是加班,为什么周文斌就能来你就不能?雷悦一叫你,你就跑飞快,是我朱迪娜面儿不够大是吧?”
“不是的娜娜,周文斌是老人做事情快,我很多都不懂做起来慢,没做完没办法走。你们几个吃高兴吧,改天等我忙完发了工资,我再请你们好不?”
“要不是知道你喜欢吃鱼,而且对吃很挑剔,你觉得我会选择这么远的地方吗?”
“我真不是有意的,确实是特殊情况。”顾茉莉在电话里好话说尽,朱迪娜就是不停她任何解释,反复说顾茉莉不去就是看不起她,最后气冲冲的挂了电话。
顾茉莉继续留在办公室,审资料到凌晨两点多,离开的时侯看到肖君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轻轻推开门从门缝里看到,肖君竹还在很认真地在看资料。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你还没走?”
“刚弄好,马上就走。”顾茉莉索性推开门站在门口:“肖总,你什么时候走?”
“差不多了。”肖君竹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吃点东西我送你。”
两人都是从下午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宵夜蹄花汤,囫囵着吃完回到停车场,倒霉地发现,肖君竹的车胎被人把气给放了!
“你打车吧,我在办公室将就一晚上。”肖君竹看着时间已经快要三点,来回折腾一趟每天早上又要早赶到,倒不如就干脆睡在办公室里。
顾茉莉再次感觉到事情真的不简单,忍不住问:“肖总,这次是不是真的很严重?会不会有可能,把责任追究到我们勘测的头上?”
“嗯,就资料上看是有可能。一是变形监测的时侯,监测不到位或者预警不及时;二是勘察的时侯,对地质层结构把握得不严格。这两种情况都可能成为结果的原因之一,只看接下来我们和甲方的沟通过程中,怎么去摘掉责任。”
事故研讨会在总部会议室召开,院长和副院长亲自参与坐在主讲台,肖君竹带着勘测部周文斌和顾茉莉,以及设计总工领着旦磊分别坐在两边。
陈副院长在通报情况后,说:“甲方既然认定是综合因素,我们再做任何争辩意义都不大,经过你们的自查到底存在哪些问题,我相信你们心里都清楚了。现在我们要争取递交给甲方的责任问题尽可能小,以减少对院里的影响。”
言下之意就是,怎么都要扣一顶帽子在设计院里,才有法跟甲方一个交代。至于到底是哪个部门来承担责任,那就看谁个部门资料的漏洞最大,交出去后对院里影响最小。
副院长说完,院长的脸色就不怎么好。
在征求他意见的时候,斟酌了很长时间,才说:“这个情况应该从客观因素看,是我们单位的责任绝不推诿。如果我们部门确实按规范在操作,没有问题,我们也绝不认账。”
肖君竹和顾茉莉频频点头,认为事实就该如此。
设计总工接过话,以娴熟地辩论技巧为设计部辩护:“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我们设计科学数据的来源是勘察和测绘报告,我们递交设计图纸后的施工过程中,参与的监管作用也相对小,经过我们查验资料,设计没有任何责任。”
话递到肖君竹这儿,他也不客气地袒护:“就目前我们自查的结果,每个环节都是严格按照规范操作,提交的数据也都能禁得住考究,责任也不在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