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时节的京城被桃花雾笼罩,泽秀水粉斋的竹帘上凝着粉白的花瓣。雪嫣红将最后一瓣晨曦中采摘的绯桃研入玉钵时,钵中"春山笑"胭脂膏正泛着莹润的珠光,与檐下悬挂的桃花灯相映成趣。忽然前堂传来阿桃的轻呼:"坊主!永宁郡主的贴身侍女来了!"
她撩开珠帘出去,只见鎏金马车停在巷口,侍女捧着的锦盒里躺着半片褪色的桃花笺,笺角用泥金绘着缠枝桃纹:"我家郡主明日要赴琼林宴,点名要坊主亲制'春山笑'桃花妆,"侍女掀开帘帷,露出车内嵌着的螺钿妆奁,"这是去年在贵斋买的'桃夭醉',郡主说色号虽好,却少了几分晨露初绽的灵气。"
雪嫣红取过锦盒轻嗅,膏体果然带着陈旧的甜腻:"此胭脂需用寅时带露的绯桃,以玉泉山的雪水浸三日,"她走向后院的桃花圃,指节轻叩桃枝,惊起的露珠恰好落在掌心,"今晨新摘的'醉霞绯'开得正好,花瓣纹路如美人笑涡,最宜入妆。"
正说着,檐角铜铃忽然急响。一身月白锦袍的公子掀帘而入,腰间系着蹀躞带,蹀躞上坠着的银质狐尾哨在晨光中一闪——正是三日前夜市上的银狐面具男子,此刻摘了面具,眉眼深邃如寒潭,唇边噙着抹似笑非笑:"坊主好雅兴,这'醉霞绯'的花瓣纹路,倒像是...某幅宋画上的折枝桃。"
雪嫣红握桃枝的手微顿,这"云公子"的声线与那日的银狐面具男子别无二致,连说话时指尖轻叩袖摆的习惯都如出一辙。她不动声色地将桃枝放入石臼:"公子谬赞,"她取过琉璃瓶,倒入新汲的雪水,"此胭脂需经'三蒸三晒',先以雪水浸花瓣至半透明,再拌入岭南荔枝蜜蒸制,最后用珍珠粉收膏。"
永宁郡主在侍女搀扶下步入花圃,她盯着雪嫣红石臼中的花瓣:"听闻坊主能让胭脂带晨露气,可是真的?"她腕间的羊脂玉镯磕在石臼边缘,发出清越的声响,竟与烟雨阁令牌的材质同调。
"郡主请看,"雪嫣红用银匙舀起刚蒸好的膏体,热气中浮动着极淡的龙脑香——那是她特意加的安神香料,"此'春山笑'上脸后,会随体温透出桃花蜜的甜香,"她以玉梳蘸膏,在郡主手背轻抹,淡绯色的膏体遇肤即化,竟显出两颊梨涡般的浅凹。
"云公子"忽然上前半步,月白衣袖扫过石臼,袖底绣着的暗金竹叶纹与雪嫣红记忆中的斗篷纹样重合:"坊主这手法,倒像是...宫中教坊司的'指尖晕染术'。"他说话时,指腹不经意擦过石臼边缘的胭脂痕,指尖竟留下半枚狐形印记。
雪嫣红心头剧震,这"指尖晕染术"是现代美妆课上的晕染技法,他怎会知晓?她抬眸看向"云公子",却见他正盯着郡主手背的梨涡纹,眼神专注得不像寻常看客,倒像是在审视一件精密的兵器。
"郡主若是信得过,"她定了定神,取来螺钿眉黛,"此妆需配'远山含黛'眉,再以'春山笑'点染眼下三角区,"她用细笔勾勒眉形,眉峰处挑出三道细痕,"这叫'三春痕',取自崔护'人面桃花'的典故,行走间如春风拂过桃林。"
"云公子"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枚青铜镜:"坊主可知,这镜背上的'桃花流水'纹,与你这'三春痕'倒是相映成趣。"镜面映出雪嫣红的倒影,她这才发现镜缘刻着的鸱吻纹,竟与烟雨阁令牌分毫不差。
郡主忽然按住鬓角:"坊主这胭脂...竟让我想起幼时在江南见过的晨雾桃花,"她看着手背上渐渐淡去的梨涡纹,"只是这晕染技法,为何与寻常胭脂不同?"
雪嫣红用珍珠粉扑定妆,粉扑上绣着的并蒂莲纹恰好遮住"云公子"的狐形指印:"回郡主,此乃'湿法晕染',需趁胭脂未干时以体温晕开,"她瞥见"云公子"袖中滑出的银链,链上坠着的狐尾哨正对着石臼,"就像公子袖中的哨子,需得用巧劲才能吹出清响。"
"云公子"闻言,指尖微动,狐尾哨发出一声极轻的清鸣,竟与三日前夜市上的哨音同调。雪嫣红握着粉扑的手微微收紧,这哨音分明是烟雨阁的联络信号,他究竟想试探什么?
"好个'湿法晕染',"郡主抚着完成的妆容,镜中映出的桃花妆果然如晨露初绽,眼下的"三春痕"随笑意轻颤,"明日琼林宴上,定要让那些贵女瞧瞧什么叫'人面桃花相映红'。"
"云公子"忽然上前,从袖中取出个锦盒:"坊主费心,这是在下赠的谢礼。"盒中躺着朵用蜜蜡封存的墨色桃花,与三日前木箱里的如出一辙,蜡封上刻着个极小的"云"字。
雪嫣红接过锦盒时,指尖触到盒底的暗纹——那是用西域密银刻的八卦图,与现代考古发现的丝路商队标记惊人相似。她抬眼看向"云公子",却见他已转身走向马车,月白锦袍的后摆扫过桃花圃,惊起的花瓣落在他发间,竟像极了银狐面具上的霜雪。
"公子留步,"她忽然开口,举起手中的墨色桃花,"此花产自波斯,为何会出现在京城?"
"云公子"脚步未停,声音却透过桃花雾传来:"坊主不妨猜猜,"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就像猜这'春山笑'里,究竟藏了几味西域香料。"
马车驶远时,雪嫣红打开锦盒,蜜蜡下的墨桃花竟渗出极淡的龙脑香。阿桃捧着刚晾干的胭脂笺跑来:"坊主,您瞧这'春山笑'的笺谱,怎么多了道狐爪印?"
她接过笺谱,只见宣纸上果然多了个淡绯色的指印,形状与"云公子"方才按在石臼上的狐形印记分毫不差。远处烟雨阁的飞檐在桃花雾中若隐若现,那枚鸱吻令牌的冷光仿佛穿透了时空,与"云公子"袖中的狐尾哨遥遥相望。
当第一缕胭脂香飘出窗棂时,雪嫣红忽然领悟——这"春山笑"桃花妆,哪里是为郡主而制,分明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重逢。那墨色桃花里的龙脑香,狐爪印里的玄机,还有"云公子"对西域香料的熟稔,无一不在暗示着他与烟雨阁的渊源。
她走到妆镜前,镜中映出的自己眼下还残留着调试胭脂的淡绯色,竟与"云公子"发间的桃花瓣同色。窗外的桃花纷纷扬扬,落在"春山笑"的胭脂钵中,宛如一场盛大的暗示——有些相遇并非偶然,而是早已写在胭脂的纹路里,等待着被岁月晕染开来。
而那个化名"云公子"的神秘男子,他究竟是想借胭脂探她的底细,还是...雪嫣红摸着锦盒里的墨色桃花,花下的蜜蜡忽然透出温热,仿佛藏着一个即将揭晓的秘密,在谷雨的桃花雾中,静待着下一场胭脂与权谋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