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七年,秋。
李骜的一万精骑踏着晨霜启程,马蹄声惊起秦淮河畔的白鹭。
当朝阳跃上城头时,征西大军已化作蜿蜒的黑龙,沿着官道向北疾驰。
此次行军路线十分明确,李骜从金陵出兵经徐州、宿州,跨越淮河,进入河南境内,沿汴河故道西北行进,经开封、郑州,抵达黄河南岸,然后西渡黄河,经西安、咸阳,沿渭水河谷向西,过宝鸡,进入陇右地区,经兰州抵达凉州。
终于抵达凉州那日,城楼上的“宋”字大旗猎猎作响。
李骜望着城头那个身披铁甲的身影,忽然想起老朱临行之前的叮嘱。
“宋晟的傲气,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对于宋晟,李骜记忆里面确实有这么个人物,常年镇守河西走廊,先后四次出镇凉州,前后二十余年,与北元和西番等民族进行多次战斗,取得众多战功,一度被誉为大明王朝的西北柱石。
后面靖难之役爆发,宋晟选择观望,等燕王朱棣即位称帝后,为了拉拢这位西北柱石,不惜将两个公主下嫁给宋晟儿子,也算是大明立国后的头一遭了。
历史证明,这个人有傲气,但也有本事。
宋晟并未亲自出城迎接,只派了副将在瓮城等候。
“宋将军正在校场演武。”副将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见此情形,常茂顿时勃然大怒。
“将军,这宋晟分明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道理很简单,李骜如今佩征西大将军印,可临时节制西北所有兵马,连宋晟也不例外。
既然如此,宋晟却只是派遣一个副将出城相迎,分明就是想给李骜这个征西大将军来上下马威。
李骜摆了摆手,制止了常茂。
他倒是不以为意,毕竟来之前就知道了宋晟的脾气,又臭又硬一身傲气,做出这种事情也可以理解。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骜这次可是抢了人家宋晟立功的机会。
“走吧,一起去见见宋将军。”
一行人策马穿过街巷,远远望见校场上旌旗猎猎。
宋晟身披玄甲,手持蛇矛,正在演练破阵枪法,枪尖划破空气的锐响,惊起城头上的飞鸟。
“见过宋将军。”李骜翻身下马,抱拳行礼。
按照职位,当是宋晟行礼,不过李骜也不在乎这些小节。
宋晟收枪而立,目光如鹰隼般上下打量着这位年轻将领,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他十岁从军,随父亲宋朝用、兄长宋国兴投奔红巾军,南征北战戎马至今,也为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可惜却始终差了那么一丝,以致于至今都未能封侯拜将。
可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呢?
不过二十四五岁,就已经是世袭罔替的昭武侯,如今更是佩大将军印!
人比人,气死人,宋晟心里面难免生出些许怨念。
倒不是针对李骜,而是纯粹地不服。
明明这次也先帖木儿造反,他宋晟一人就可以解决,皇帝陛下为何还要派遣一个征西将军呢?
皇帝陛下到底还是不信任他宋晟啊!
想到这里,宋晟心里面的怒意更甚,语气也毫不客气。
“昭武侯大驾光临,倒是让某意外。”
宋晟拖长尾音,故意将“意外”二字咬得极重。
“不过这西番的战事,可不是靠名头就能平定的。”
此话一出,常茂、邓镇、汤鼎等人顿时勃然大怒。
这个该死的宋晟,实在是太狂妄了些!
李骜饶有兴致地看向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脸上挂着笑容。
“宋将军这话,倒像是嫌骜来得多余?”
“宋某不敢。”宋晟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只是听说昭武侯世袭罔替,不知这军功,是靠祖荫,还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这句话如同火星坠入油桶。
常茂暴喝一声就要往前冲,却被李骜抬手制止。
“宋将军既想看真章,不如与骜切磋几招枪法?”
他转身从亲兵手中接过银枪,枪头的红缨在暮色中宛如滴血。
宋晟瞳孔微缩,他征战半生,还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将领敢当面邀战。
蛇矛在掌心转了半圈,宋晟猛地起身:“若宋某胜了,这征西主帅之位……”
“我输了就让给你!”李骜咧嘴一笑,“听你指挥也无妨!”
听到这话,现场一片哗然。
汤鼎、冯诚想要出言制止,却被常茂拦住。
“嘿嘿,放心吧,这姓宋的要倒大霉了!”
宋晟的蛇矛率先破空,枪尖直取咽喉,竟是军中失传已久的“锁喉十三式”。李骜侧身避过,银枪如灵蛇般刺向对方肋下,枪风带起的砂砾打得人面颊生疼。
两杆长枪相交,火星迸溅中,宋晟暗自心惊——这年轻人的臂力,竟与他不相上下!
人群中爆发出惊呼。常茂挥舞着开山斧呐喊助威,邓镇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枪尖的轨迹。
宋晟越战越勇,蛇矛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黑网,时而如惊涛拍岸,时而似毒蟒出洞。
李骜却不慌不忙,银枪看似随意挥洒,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挡住攻势,枪杆上的缠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好!”汤鼎突然高声喝彩。原来李骜趁着宋晟枪势稍缓,突然变招,枪头虚晃直取面门,待对方举矛格挡,却突然下沉横扫,宋晟纵身跃起,蛇矛借着下落之势猛刺,眼看就要得手,李骜却旋身侧翻,银枪从刁钻角度斜挑,生生将蛇矛荡开。
汗珠顺着宋晟的下颌滴落。他征战至今,还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对手。
蛇矛突然改刺为扫,带起的劲风将李骜的披风撕裂,宋晟越战越勇,蛇矛突然化作九道虚影,直取李骜面门、咽喉与心口要害。
李骜瞳孔骤缩,银枪如白蛇吐信急挡面门,却在瞬间被宋晟变招的枪影缠住。宋晟狞笑一声,手腕猛地发力,蛇矛竟贴着银枪滑向李骜握枪的右手——这是要直接挑断对方手筋!
千钧一发之际,李骜突然弃枪。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已欺身近前,左手成爪直扣宋晟咽喉,右手握拳狠砸其持枪手腕。
宋晟瞳孔大张,仓促间松手弃矛,挥臂格挡。两人同时闷哼着向后踉跄,李骜后背重重撞上点兵场的旗杆,而宋晟被李骜凌厉的拳风震得连退三步。
李骜伸手接住从半空坠落的银枪,虎口渗出的鲜血顺着枪杆蜿蜒而下。他舔了舔嘴角的血渍,眼中闪过一丝狼性的寒光,不等宋晟站稳,银枪已如雷霆般刺出。
这一枪不再试探,而是裹挟着开山裂石的气势直取命门,银枪如游龙般缠住蛇矛,双臂肌肉虬结,猛地发力——
“咔嚓!”一声脆响。
宋晟只觉虎口发麻,蛇矛竟被生生折断!
未等他反应,李骜的枪尖已抵住他咽喉,枪头红缨轻轻扫过他颤抖的喉结。
全场寂静,唯有秋风掠过旌旗的猎猎声。
“承让了。”李骜收枪后退,微微拱手。
他的银枪依旧光洁如新,而宋晟握着半截断矛,面色涨得通红。
常茂的欢呼声率先打破沉默:“好!骜哥儿牛逼!”
邓镇、汤鼎、冯诚等人也是纷纷叫好,声音震得城头上的戍卒探头张望。
凉州众将面面相觑,原本眼底的不屑早已化作震惊——谁能想到,这年轻的昭武侯,竟真有如此骇人武艺?
宋晟盯着手中的断矛,忽然大笑起来:“好好好!”
他将断矛狠狠掷在地上,抱拳行礼,“从今往后,末将唯将军马首是瞻!”
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
他宋晟还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