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国公府,病房里面。
李骜手捧征西将军印,缓缓走到了李文忠身旁。
李文忠仰面躺在木榻上,苍白的面容几乎与枕巾融为一体。
“叔父,您快睁眼看看,这是征西将军印,骜儿即将挂印出征了!”
李文忠没有任何反应,唯有呼吸平稳如常。
见此情形,李骜不由神情一黯。
老爷子李贞见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骜儿。”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贞拄着枣木拐杖立在门槛处,白发在风中凌乱如霜。
他望着榻上的儿子,浑浊的眼眶泛起水光,半晌才转身拍了拍李骜的肩膀,“放心去吧。”
李骜猛地抓住老爷子的手腕:“可是叔父他……”
说实话,李骜并不想此刻离去,因为李文忠一直没有苏醒,如果再醒不过来的话,那他极有可能就会……这个时候,离京出征,将会是最后一面。
“家里面有我,还有陛下。”李贞反手握住孙子的手,掌心的老茧磨得他发疼,“你看这将军印,刻的是‘威镇西陲’四个字。当年你叔父十九岁跟着陛下打池州,开始了征战沙场,马背上挂的也是这样沉甸甸的分量。”
老人颤巍巍地摩挲着印盒,“去西北的路不好走,戈壁滩上连飞鸟都寻不着。你要记得,行军先寻水源,扎营必探地势,遇事别学你叔父年轻时的犟脾气……”
李贞也是带过兵的,早年李文忠还未独当一面时,李贞就在背后予以支持,李文忠每一次率军出征,李贞这个老父亲就在后方代理掌管军务,几乎是一步一步看着儿子李文忠成长为大明军神。
苍老的手指抚过孙子的面颊,李贞声音不由哽咽:“我看着你叔父从乳臭未干的娃娃,长成横扫漠北的大将。”
“如今你接过这枚印,便是接过了李家三代人的命。”
“骜儿,莫怕前路艰险,但千万要活着回来……”
这就是李贞啊!
为了报答朱元璋的恩情,他永远将家国大事放在第一位。
“爷爷!”李骜喉头发紧,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李贞挺直脊背,忽然换上了几分严师的口吻:“此次出征,把景隆也带上。他读了满肚子兵书,却连战场的腥风都没闻过……”
听到这话,李景隆攥着药碗僵在门口。
他素来白净的脸上带着黑眼圈,锦袍下摆还沾着药渍:“爷爷,父亲还没醒,我……”
“你父亲当年带着五千人死守严州,三天三夜没合眼。”李贞的拐杖重重杵在青砖地上,震得烛火晃了晃,“李家的儿郎,哪有守在病榻前掉眼泪的?去!收拾你的行囊,若误了时辰,就别说是我李贞的孙子!”
老爷子语气霸道,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哪怕是父子亲情,也必须在这家国大义面前让路!
李骜并没有开口劝阻,因为他知道这是老李家的家风,李文忠如此,李景隆亦是如此。
李景隆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
他望向榻上沉睡的父亲,又看了眼祖父霜雪般的鬓角,终于咬着牙将药碗搁在案上:“是!孙儿遵命!”
寅时三刻,曹国公府的角门悄然打开。
李骜牵着马缰回头望去,只见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的光,祖父佝偻的身影立在光影里,像尊凝固的铜像。
而李景隆则换上了亲兵甲胄,眼眶早已经红润。
上前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李骜拽着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马蹄声渐远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向来高傲的堂弟,此刻正用袖口死死捂住嘴,早已经泪流满面。
日上三竿,李贞拄着拐杖挪进病房。
晨光透过窗纱洒在李文忠脸上,将他的睫毛染成金色。
老人在床沿坐下,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抚过儿子凹陷的脸颊:“文忠,你听见了吗?骜儿佩将军印出征了。”
“这孩子啊,像极了你十九岁的模样,眼里有火,身上有胆......”
“陛下也对骜儿十分重视,竟力排众议让他挂印出征,就跟当年让你接掌常遇春帅印一样……”
泪水滴落在锦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人已经是泪流满面。
李贞哽咽着解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疤:“保儿……这些年你南征北战,浑身是伤却从不喊疼,拖着残躯撑了这么多年,爹一直都在眼里……”
“若是……”李贞老泪纵横,哽咽着开口道:“若是……真撑不住了,就别再硬扛……你太累了,该歇歇了……”
作为父亲,谁不想儿子长命百岁。
然而此刻李贞竟在劝说李文忠,如果撑不住了,那就别再强撑了。
因为他这个父亲,亲眼目睹了儿子这悲苦艰辛的一生,也太了解儿子有多么不容易。
少年成名,立下了赫赫功勋,成为名动天下的白衣枪神,可紧接着就在岭北遭遇惨败,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却只能拖着病体苟延残喘!
李文忠这一辈子,拥有太多的功绩与荣耀,却也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与艰辛。
“儿呐……若是撑不住……咱们好好歇息歇息……”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掌心一紧。
低头望去,只见李文忠苍白的手指正虚弱地勾着他的衣角,喉间发出含糊的声响。
李贞猛然扑过去,额头抵着儿子的额头,瞬间哭成了泪人。
“保儿?!”
“你醒醒!快来人……”
与此同时,城门口处。
李骜望着前方不远处的道道人影,顿时有些错愕。
他勒住缰绳定睛望去,城门洞下数十骑铁甲如林,银枪上的红缨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徐达子徐增寿、冯胜侄子冯诚、汤和子汤鼎、邓愈子邓镇、常遇春子常茂……这些顶级勋贵二代,此刻全都披坚执锐,目光炽热地看着他。
“哟,你们这是想干嘛?”李骜轻笑着开口道,“我这出征名单里面,可没有你们这些家伙!”
徐增寿笑着回答道:“骜哥儿,上阵亲兄弟啊!如今你挂印征西,总不能撇下自家兄弟?”
常茂也咧嘴笑道:“李骜,别的也不说了,咱就想跟景隆一样,给你做亲兵,如何?”
亲娘咧,两个国公(常茂、邓镇)给我做亲兵?
李骜顿时哭笑不得,嘴角都有些抽搐。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或者说没有拒绝的必要。
摁死蓝玉之后,李骜注定会成为大明新生代将领的扛鼎之人,既然如此与这些勋贵子弟交好,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
“丑话说在前头!”李骜扫视众人,“战场无兄弟,违令者,我亲手斩!”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
“遵将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