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帅帐内烛火摇曳。
李骜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上面。
宋晟见状并没有多说什么,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宋将军,说说眼下的局势吧!”
宋晟将一卷堪舆图重重拍在案上:“也先帖木儿拥兵三万,盘踞在湟水谷地。”
“我本打算三日内出兵,却被一道旨意困在城中。如今援军倒是来了,不知李将军有何高见?”
这言语之中虽然客气了不少,但还是充斥着考较意味。
李骜见状不以为意,扫了地图一眼,手指划过居延海:“宋将军可知,也先帖木儿为何选在湟水起兵?”
这个反问让宋晟眉峰微挑。
湟水谷地水草丰茂、易守难攻,这是连戍边士卒都知晓的常识。
难道这堂堂昭武侯,出征之前都没有做过功课吗?
想到这里,宋晟对李骜的轻视再次增加,随后冷笑给出了答案:“自然是看中那里水草丰美,便于屯兵。”
话语间裹挟着不加掩饰的轻蔑,仿佛在教导懵懂学童。
“那居延海的草场比湟水更丰沃三倍,也先帖木儿却舍近求远?”
李骜笑眯眯地看向宋晟,继续追问道。
后者此刻眉头一皱,先前确实没有考虑到此事。
也先帖木儿为何要舍近求远?
“只有一个原因。”李骜环顾众将,给出了答案,“他在等漠北的援军。”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
众将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也先帖木儿本就是元朝降将,如今再次反叛,分明就是暗中与北元勾结。
若是北元铁骑抵达,那局势可就严重了!
宋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即提议道:“李将军,必须尽快出兵,将这也先帖木儿给除掉!”
李骜微微颔首,抽出一支令箭,插在居延海位置,“居延海是连接西番与漠北的咽喉要道。若我们分兵驻守此处,便能截断叛军后路。”
“分兵?”宋晟眉头一皱,“如今叛军势大,分兵无异于自断臂膀!”
听到这话,李骜又不慌不忙地又取出两支令箭,一支插在凉州西北的乌鞘岭,一支插在东南的六盘山:“宋将军请看,乌鞘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六盘山则是叛军东进的必经之路。我们只需在这两处设伏,便能形成三面合围之势。”
帐内众将纷纷交头接耳。
宋晟的脸色却愈发阴沉:“说得轻巧!也先帖木儿老谋深算,岂会看不出我们的意图?”
“所以我们需要一招‘诱敌之计’。”李骜望向帐外漆黑的夜空,“宋将军可还记得,西番有个叫‘黑风峡’的地方?”
此言一出,宋晟瞳孔微缩。
黑风峡位于湟水上游,是一处极为凶险的峡谷,平日里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很少有人敢靠近。
“不错,那地方地势险峻,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宋晟冷冷道,“李将军该不会是想让大军从那里通过?”
李骜微微一笑,“也先帖木儿的粮草辎重,也是从黑风峡运送。我们只需佯装不知,放叛军通过,然后在峡谷两端设伏……”
“荒谬!”宋晟猛地拍案而起,“你这是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黑风峡瞬息万变,一旦被困,插翅难逃!”
“正因如此,也先帖木儿才会放心用此险路。”李骜目光坚定,“宋将军,你是沙场宿将,想必也知道‘兵者诡道也’,我们既要敢用险,更要用得巧。”
帐内陷入死寂。
良久,宋晟缓缓坐下,摩挲着腰间佩剑:“说说你的详细部署。”
李骜展开一张手绘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山川地势和兵力部署:“首先,由宋将军率一万精兵,在乌鞘岭设伏;我则率麾下骑军星夜疾驰,埋伏在黑风峡南口。”
“同时,派人散布消息,称我军将从正面进攻湟水。也先帖木儿定会倾巢而出,届时……”
“你就不怕他留兵驻守,不上当?”宋晟突然打断道。
“所以我们还需要一个诱饵。”李骜看向帐内二人,“郑国公常茂、申国公邓镇两位国公,率五千骑兵假意攻打叛军营地。”
“以他们的身份,也先帖木儿定会认为这是我们的主力。”
常茂和邓镇面面相觑,随后咧嘴笑了起来。
他们这继承父辈的国公爵位,还他娘地能够这么使?
李骜啊李骜,你真是不把国公当国公啊!
宋晟沉默许久,盯着年轻大将军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喉头滚动着将那句“乳臭未干”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得不承认,李骜这计策确实可行,除了稍微冒险了些,没有任何缺点。
一想到这儿,宋晟忽然大笑起来:“好个昭武侯!果然有几分胆识。”
“但,为何你我不互换一下,我率军前去黑风峡,而你前去乌鞘岭?”
听到这话,李骜顿时就乐了。
“不是吧宋将军,连这你都争吗?”
“又不是什么好差事,黑风峡那地方,狂风卷着砂砾能把铁甲磨成筛子,你非要和我这年轻人过不去?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啊!”
此话一出,宋晟更是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怎么?我宋晟怕死吗?我凉州健儿怕死吗?”
“哎哟将军息怒!”李骜有些哭笑不得。
这宋晟真是一身傲气,跟他娘地倔毛驴一样,抽着打就不走!
想到这里,李骜突然挺直腰板,表情严肃得像庙里的泥胎,“宋将军,你可是沙场老将,镇守乌鞘岭才是定海神针!”他竖起大拇指,语气夸张得像说书先生,“那地方地势险要,非得你亲自压阵,叛军才不敢从侧翼偷袭!”
“到时候黑风峡一定,您再率铁骑包抄……这功劳,啧啧,拜将都轻了!”
宋晟捻须的动作顿住,威严的面庞泛起可疑的红晕。
他总觉得这小子在忽悠自己!
帐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李骜趁机一拍大腿。
“得嘞!就这么定了!”
“时不我待,机不可失,咱们这就出兵吧!”
话音一落,李骜拔腿就走,留下众将面面相觑。
宋晟张了张嘴,喉间未出口的劝阻化作一声叹息,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人家都把最危险的差事留给了自己,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过这小子说话倒是好听,乌鞘岭这地方,唯有俺宋晟才能守得住!
“还愣着作甚?”宋晟猛地转身,虎目圆睁扫视众人,腰间刀鞘重重撞在帅案上发出闷响,“按大将军说的做!乌鞘岭守不住,老子拿你们的脑袋去填!”
众将如梦初醒,哗啦啦的甲胄碰撞声里,千户们你推我搡地抢着钻出帐门。
有个年轻百户跑得太急,绊在门槛上摔了个狗啃泥,惹得帐外亲兵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宋晟望着满地狼藉,又好气又好笑地踹了踹案角。
“都给老子滚去整军!乌鞘岭的烽火台要是今夜不点起来,军棍伺候!”
待众人散尽,老将独自走到舆图前,苍老的手指轻轻抚过黑风峡的标记。
这地方,可着实凶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