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骜踩着脱古思帖木儿的后颈,将他按在冰面上时,河谷入口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李文忠捂着渗血的右肩,被亲兵搀扶着策马而来,王弼、胡海等老将紧随其后,甲胄上的血冰在风雪中泛着冷光。
“骜儿!”李文忠看到被捆成粽子的脱古思帖木儿,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他翻身下马,踉跄着冲到近前,一把扯开堵住脱古思帖木儿嘴的布条,盯着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真是……脱古思帖木儿?!”
李骜大笑着点了点头,还顺势给了这位北元大汗屁股一脚。
脱古思帖木儿瑟缩着不敢抬头,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哀鸣。
王弼一脚踹在旁边的岩石上,震得雪沫飞溅:“好!好啊!擒了这鞑子头,北疆的祸患总算除了!”
胡海、张翼等老将围上来,看着这个被踩在脚下的北元大汗,眼眶都红了——当年岭北惨败的屈辱,无数弟兄战死的冤魂,今日总算得以昭雪。
李骜松开脚,对身后的士兵道:“把他架起来,看好了。”
随即转向众将,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传令全军,返回汗廷驻地。”
大军调转方向,押解着脱古思帖木儿、天保奴、地保奴及一众贵族往回走。
李骜勒马行在队列前方,高声下令:“所有将士听令,打扫战场时,都给我记好了——第一,不得凌辱妇女,尤其是那些妃嫔公主,伤了一根头发,军法处置;第二,所有财物一律登记入库,谁私藏一块碎银,扒了他的皮;第三,王公贵族好生看管,不准打骂,更不准擅自杀害。”
这并非李骜过于严苛,而是有备无患。
历史上蓝玉在捕鱼儿海大胜之后,虽放跑了北元大汗脱古思帖木儿,却也俘虏了大批公主妃嫔及王公贵族。
可这个狂妄之徒竟行出荒唐事来,色胆包天到敢霸占北元大汗的妃子。
即便那只是北元大汗的妃子,并非大明皇室成员,可从礼法与尊卑来看,此举已是藐视皇权。
那些俘虏身为黄金家族成员,名义上仍是与大明分庭抗礼的敌国宗室,其处置权理当归属朝廷,归属皇帝。
蓝玉身为臣子,竟敢擅自染指,无疑是越权妄为,将个人私欲凌驾于皇权之上。
这种行为一旦纵容,便是对朝廷法度的践踏,对皇帝权威的挑战——今日敢私占敌国妃嫔,明日便可能生出更骄纵的心思,届时军纪崩坏,人心涣散,再想约束便难如登天。
所以,蓝玉被老朱剥皮不是没有原因的。
李骜深知其中利害,故而下令严禁凌辱妇女、私吞财物,实则是在杜绝此类祸端。
他要的不仅是一场军事上的胜利,更是要将这场胜利稳稳地呈到老朱面前,让所有俘虏、所有战利品都成为朝廷的荣光,而非个别将领的私产。
这既是对皇权的敬畏,也是对全军将士的保护——唯有守住规矩,才能让这场泼天的功劳,真正转化为众人应得的封赏,而非引火烧身的祸根。
众将闻言齐齐应诺。
其实他们心中都清楚,这批俘虏可不是寻常敌兵——脱古思帖木儿是北元的象征,那些宗王、妃嫔是黄金家族的血脉,活着带到金陵,比杀了他们更有价值,到时候军功都得多出几成!
李文忠更是直接点了自己的亲卫营:“你们组成执法队,寸步不离守着脱古思帖木儿一行,谁要是敢动歪心思,先斩后奏!”
亲卫们抱拳领命,迅速在俘虏队列外形成一道人墙,刀出鞘,弓上弦,连看押的士兵都保持着三尺距离,生怕碰坏了这些“金贵”的俘虏。
有个年轻士兵见一位公主冻得发抖,想递件皮袄过去,被执法队厉声喝止:“规矩点!按大将军的令,看好就行,不准私相授受!”
回到汗廷驻地时,天色已近黄昏。
雪停了,夕阳透过云层,给满地的尸体与血迹镀上一层诡异的金红。
李骜站在九斿白纛的残杆前,看着士兵们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搬运尸体的,收缴军械的,清点帐篷的,将瑟瑟发抖的俘虏集中看管的,一切都井然有序。
他转身走进临时搭建的帅帐,提笔研磨。
帐外传来士兵们的吆喝声,夹杂着俘虏的啜泣,他却下笔如飞,很快写就一封大捷军文。
“来人!”他将信纸折好,塞进蜡封的竹筒,“将这军情送到大宁徐帅手中!”
“另外派一队精锐,携带十车粮草肉食,沿来路返回,找到被困的伤残弟兄,告诉他们,北元大汗已被生擒,让他们安心原路返回,该有的赏赐与抚恤绝不会少。”
虽然这些将士并未能参与到最后的奇袭大战,但他们的功绩丝毫不容抹杀。
从大宁出兵时,他们便坚定不移地追随李骜,明知前路是冰封雪冻的绝境,明知身后是再难回头的荒原,却没有一人退缩。
他们扛着冻裂的兵器,踩着没膝的积雪,跟着大军在风雪中跋涉,靴底磨穿了就裹上毡片,手指冻僵了就揣进怀里焐热,硬生生将这支远征军拖到了捕鱼儿海边缘。
直到体力耗尽、伤病缠身,再也迈不动步子,他们才在路边搭建临时营寨,用最后一丝力气守住来路,为前线将士筑牢了后方的屏障。
若没有他们在前半程的咬牙支撑,大军不可能如期抵达战场;若没有他们在后方的默默坚守,奇袭的将士们便要担心退路被断、补给被截。
他们的坚守,是这场大捷不可或缺的基石,与冲锋陷阵的弟兄们一样,都在为胜利添砖加瓦。
身为三军主帅,有功必赏是提振军心的根本。
李骜深谙此理,自然不会忘却这些伤残将士的功劳。
他们的伤,是为大军趟路时留下的;他们的苦,是为胜利铺路时咽下的。
即便不能亲自参与最后的决战,那份在绝境中不曾动摇的忠诚与坚韧,早已配得上军功簿上的浓墨重彩。
犒赏他们,不仅是对个人付出的认可,更是向全军昭示:只要为大明征战,无论身处何地、肩负何职,功劳都不会被埋没,血汗都不会白流。
这既是对伤残将士的慰藉,更是对全军将士的激励——让每个人都明白,追随这样的主帅,付出必有回报,牺牲必有铭记。
传令兵接过竹筒,郑重地揣进怀里,转身带着一队骑兵消失在暮色中。
李骜知道,那些被留在雪原上的伤员,正靠着最后一口气硬撑,这个消息,就是给他们最好的强心剂。
“骜儿,忙完了?”李文忠走进帐来,肩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弟兄们这一路吃了太多苦,我看不如摆场庆功宴,杀几头缴获的牛羊,让大伙儿松快松快?”
李骜笑着点头:“正该如此。”
消息传开,营地瞬间沸腾起来。
将士们从缴获的北元辎重里翻出烈酒与冻肉,篝火堆一个个升起,映红了半边天。
没有歌舞,没有礼乐,只有粗瓷碗碰撞的脆响,只有大口喝酒的豪迈,只有压抑已久的欢呼。
“我就说昭武侯准能成!”一个断了小指的老兵举着酒碗,对着李骜所在的帅帐方向一饮而尽,“跟着昭武侯,咱们没白受这份罪!”
“生擒北元大汗啊!这功劳,够咱们吹一辈子了!”年轻士兵们聚在火堆旁,憧憬着回到金陵受赏的场景,有人说要请旨回乡娶媳妇,有人说想亲眼见见皇宫的模样,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李骜走出帅帐,站在高处望着这一切。篝火的光跳跃在士兵们脸上,映出他们眼中的憧憬与疲惫,也映出甲胄上尚未褪尽的血痕。
李文忠、王弼等老将围在他身边,看着这来之不易的欢庆,眼神里满是感慨。
“想当年,我随陛下打天下,也没见过这般畅快的胜仗。”王弼抹了把脸,声音有些哽咽,“李小子,你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
李文忠也点头:“从出大宁那天起,我心里就没底,是你一步步把弟兄们带到这儿,带到这场胜利面前。这份胆识,这份沉稳,老夫佩服。”
周围的将领们纷纷附和,看向李骜的眼神里,再没有半分疑虑,只剩下彻底的信服与敬佩。
这个比他们年轻许多的主帅,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李骜举起酒碗,对着漫天星辰,也对着底下欢呼的将士们高声道:“这碗酒,敬死去的弟兄——他们没能看到今日,咱们替他们喝了!”
“敬死去的弟兄!”万余将士齐声呼应,声音震得积雪簌簌落下。
“这第二碗,敬活着的弟兄——咱们活着看到了胜利,也得活着回家受赏!”李骜再次举杯。
“回家受赏!回家受赏!”欢呼声浪更高,连那些被看管的北元俘虏,都忍不住偷偷抬头,看着这火光映天的景象,眼中满是茫然与恐惧。
李骜将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着灼热的暖意。
他知道,捕鱼儿海的胜利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北元的余孽仍需肃清,北疆的防线仍需巩固,但至少此刻,他可以和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共享这份属于他们的荣耀。
篝火在夜风中噼啪作响,映着每个人脸上的笑容。
远处,脱古思帖木儿等俘虏被关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的欢呼,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而在这片曾属于北元汗廷的土地上,大明的将士们正用酒与欢笑,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落幕。
天亮后,他们将押解着俘虏,踏上归途。
而金陵的朝堂上,那封捷报将会点燃怎样的震动,已经不重要了——对李骜和他的弟兄们而言,能活着看到胜利,能带着荣耀回家,便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