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喉头滚动,浑浊的眼眶泛起血丝。
元朝市舶税收入最高时可达两百万万锭以上!
宋朝每年商税收入就达一千九百七十五万缗!
详细具体的数字摆在面前,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什么错误!
大明缺钱吗?
当然缺钱,而且一直缺钱!
否则老朱也不会穷到印宝钞、发国债了!
片板不得下海的诏令明明是为保大明长治久安,怎么反倒把金山银山拒之门外?
那……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这个曾以铁血手腕荡平天下的帝王,此刻竟在这四个字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舅爷,其实我一直很想问您。”李骜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为啥要推行海禁国策啊?难道是因为张方余孽吗?”
张方,即张士诚与方国珍,这两位元末枭雄均出身沿海私盐贩子。
在元朝统治风雨飘摇之际,他们凭借私盐贸易积累的巨额财富,迅速招募乡勇、组建武装,摇身一变成为割据一方的军阀势力。
方国珍盘踞浙东沿海,以庆元为核心,掌控着浙东沿海的贸易航道;张士诚则占据苏浙膏腴之地,坐拥平江等繁华城池,凭借盐利广纳贤才、扩充军备,二人皆成为富甲一方的豪强。
然而,在老朱强势崛起的大势面前,这两位军阀头子的命运急转直下。
朱元璋先于鄱阳湖之战大破陈友谅六十万水师,奠定南方霸主地位;随后挥师东进,历时十个月围困平江,迫使张士诚兵败被俘;方国珍面对朱元璋的强大攻势,最终选择归降,南方遂告统一。
张士诚与方国珍覆灭后,其麾下众多惯于海上谋利的部属不愿归降。这些人凭借对沿海地形的熟悉,逃往海外占据岛屿,化身海匪流寇,频繁袭扰沿海州县。
与此同时,日本进入南北朝分裂时期,战败的武士与浪人组成倭寇集团,勾结中国沿海不法之徒,频繁劫掠韩国与大明沿海。
为彻底根除沿海军阀余党与倭寇滋扰,稳固新生的大明政权,朱元璋于洪武四年颁布“片板不得下海”的海禁政策,严禁民间私自出海贸易,将沿海居民内迁,并加强海防建设,以断绝海匪与倭寇的物资补给。
这一政策虽在短期内稳定了沿海局势,却也为日后的倭患与走私问题埋下隐患。
李骜话音未落,朱元璋便沉下脸。
案头摊开的海防图上,浙东与苏松府密密麻麻插满小红旗,像极了当年陈友谅战船的帆影。
“你小子当禁海是儿戏吗?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老朱叹了口气,道:“张士诚余党盘踞舟山群岛,方国珍旧部扎根澎湖列岛,这些亡命之徒握着二十年前的海图,刀锋比倭寇的倭刀更毒!”
“一旦开海,苏杭的盐商大族必然暗通匪寇,到时候江浙赋税之地乱作一团,我大明根基都要动摇!”
“如果江南士绅跟这些余孽勾结到了一起,那江浙一带不是全都乱套了吗?”
顿了顿,老朱又补充道:“漠北蒙古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比起这些随时能南下叩关的鞑子,海匪不过是疥癣之疾。待朕扫平北元,再腾出手收拾这些跳梁小丑!”
说这话的时候,老朱也勾起了回忆。
方国珍的海船满载私盐在甬江口穿梭,张士诚的商船从平江港扬帆时扬起的白帆遮天蔽日,那些曾让他在龙湾之战、平江围城吃尽苦头的势力,即便覆灭多年,残部仍如附骨之疽盘踞海上。
可北元未灭,若放任海疆不宁,江南赋税重地随时可能因张方余孽死灰复燃而陷入动荡,那可是支撑着北伐大军粮草军械的命脉所在!
开放海禁?谈何容易!
商船往来间,谁能保证不会混进倭寇的细作、北元的密探?
那些江南大族本就对重农抑商心怀不满,若再给他们勾结海匪的机会,朝堂上恐怕又要掀起惊涛骇浪。
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所以老朱才直接定下了海禁国策。
听到这话,李骜也反驳不了。
自洪武四年颁布海禁国策起,整个大明王朝的战略重心便始终锚定北疆。
在君臣眼中,盘踞草原的北元绝非寻常边患可比——这支曾统治中原近百年的游牧政权,虽被逐出大都,但仍保留着完整的官僚体系与军事建制,始终对汉地虎视眈眈。
他们以元朝正统自居,携残元势力退往漠北后,仍在和林一带维持政权,妄图积蓄力量,卷土重来。
为彻底根除这一心腹大患,朱元璋自洪武三年起,便接连发动八次大规模北征,徐达、李文忠、冯胜、蓝玉等开国名将轮番挂帅,率领精锐骑兵深入漠北。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率十五万大军出塞,于捕鱼儿海大破北元主力,缴获金银牲畜无数,北元小朝廷近乎覆灭,此役不仅重创北元军事力量,更摧毁其政治根基,脱古思帖木儿汗在逃亡途中被部将缢杀,北元国号随之废除,庞大的蒙古帝国自此分崩离析。
此后数十年间,草原各部陷入无休止的内斗。曾经威震欧亚的蒙古铁骑,在大明的持续打击下,从逐鹿中原的劲敌,沦为零星劫掠边境的流寇。
到洪武末年,残存势力已无力维系“北元”名号,重新恢复“蒙古”旧称。
而辽东的纳哈出部,作为北元在东北的最后据点,拥兵二十万盘踞金山,成为朱元璋统一进程中的最后阻碍。
相较之下,沿海的倭寇之乱虽屡禁不止,却始终被视作疥癣之疾。
自洪武年间起,大明便在沿海构筑起严密的备倭体系,卫所、巡检司星罗棋布,战船巡弋于近海。
即便偶有倭患,亦难动摇国本。
在朱元璋乃至后世君臣的战略考量中,唯有彻底荡平北元残余,方能确保大明江山长治久安。
可是问题在于,大明这战略,就注定富不起来啊!
你跟北元那群鞑子死磕干什么?
朱元璋倾尽国力八次北征,每次出征需征调数十万兵力,粮草辎重从江南经千里漕运北运,耗费的不仅是户部银库的真金白银,更将大量青壮劳动力束缚在军屯与运输线上。
即便有时候能够缴获牲畜珍宝,扣除转运损耗与赏赐功臣,真正充实国库的寥寥无几。
此外漠北草原无法耕种,占领土地亦难有效治理,北元残余如野草般春风吹又生,战事一旦重燃,所有投入便如泥牛入海。
打了北元对大明而言,没有任何收益,反倒是自己要倒贴钱粮!
反观东南沿海,张士诚、方国珍余部虽盘踞海岛,但这些海上势力恰恰掌控着东亚最繁忙的贸易航线。
若能剿灭海匪,重开商路,大明不仅能获得巨额关税,丝绸、瓷器、茶叶等商品远销海外,更可带动江南纺织、制瓷等产业繁荣,形成稳定税源。
沿海卫所的军饷可从商税中支取,减轻内地赋税压力,形成“以海养兵,以商富国”的良性循环。
只要剿灭这些张方余孽,大明朝廷就能够开展海洋贸易,从而富起来!
这二者一对比之下,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舅爷,您这就是想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