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的风起云涌,李骜并不知道。
近些日子他倒是闲了下来,一无战事二无差遣,每日巡视一遍水泥厂,就回到侯府与徐妙清耳鬓厮磨,时常约上三五好友一起开怀畅饮,连太子标都来过一次,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这等太平日子,倒让他忘了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
然而这一日夜间,李骜因琐事耽搁,所以就在水泥厂内睡下,屋外却突然传来了李猛的声音。
“侯爷,出事了!”
听到这话,李骜立刻起身披上衣服,来到房间外面。
“怎么回事?”李骜追问道。
李猛不敢迟疑,领着李骜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解释道:“一锦衣卫浑身是血地前来求助。”
李骜听后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向李猛。
这可是锦衣卫啊!
天子亲军,谁他妈敢袭击锦衣卫?
真不要命了吗?
穿过堆着陶胚的工坊时,脚下踩着不知谁遗落的碎瓷片,“咔嚓”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只见角落里蜷缩着个浑身浴血的人,腰牌上“锦衣卫”三个金字沾着暗红血痂,正有几名亲兵给他治伤。
“你是锦衣卫?”
“这是出了何事?”
这锦衣卫旗官一见到李骜,立刻上前跪倒在地上。
“还请侯爷出手相助,蒋千户遭到了截杀!”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究竟怎么回事?”李骜皱眉追问道,“说清楚!”
“指挥使大人在江南追查到了线索……”
从这位旗官的讲述之中,李骜总算是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老朱这段时间并没有闲着,而是早就派毛骧亲自率领锦衣卫前去江南调查走私案。
表面上看,毛骧是披着“郭桓案”这层皮,查抄士绅富户,追缴被侵吞的钱粮,但是暗中却在调查与张方余孽勾结走私的士绅富户。
正因为如此,京城这边的权贵并未察觉,还真让毛骧查到了一些线索。
为了不引人注目,毛骧决定自己留在江南吸引注意,然后派遣心腹千户蒋瓛率精锐带着证据回京捉拿证人。
蒋瓛今日突袭了城外一座庄园,也成功抓到了证人,可这厮一想到大难临头,为了活命就什么都说了,还牵扯到了一位大人物——太仆寺丞,李存义!
太仆寺是掌管皇家车马、牧养马匹的机构,其官职设置中,太仆寺卿为正三品(主官),少卿为正四品(副职),寺丞则为中层官员,主要协助处理马政事务,如马匹的饲养、调配、牧地管理等。
区区一个六品官,锦衣卫当然不放在眼里。
但为什么说此人是个“大人物”呢?
因为李存义有一位兄长,开国文臣之首,当朝太师、韩国公李善长!
蒋瓛狂喜之下决定连夜带着证人回京,却不料半夜遭到了贼人截杀,向京城求援已经来不及了,好在此地距离上新河镇不远,所以蒋瓛立刻派遣这旗官赶来求援。
只是李骜听后脸都快绿了,有些不知所措。
李存义,只是个酒囊饭袋,草包蠢货。
但是李善长不是啊!
这踏马可是李善长!
大明开国六公之首,左手握着丹书铁券,右手攥着开国方略的头号功臣。
从滁州城外的初相遇,到奉天殿上的共山河,朱元璋帐中那盏彻夜不灭的烛火,半数映着他挥毫疾书的身影。
胡惟庸谋反大案牵连三万余人,满朝勋贵人人自危,唯有他稳坐太师椅,连老朱问话都要放缓三分语气。
门生故旧遍布六部百司,从执掌中枢的阁臣到封疆大吏,哪个不是他亲手提拔?
六部衙门半数官员见了他的名帖,都要整冠肃容出门相迎。
御史台弹劾的奏折堆成山,到了他面前也不过轻飘飘一句“年轻赤诚不懂规矩”就能压下。
满朝文武私下都说,这朝堂之上,有两座山,一座是龙椅上的朱元璋,另一座,就是端坐在太师府里的李善长。
一想到这儿,李骜就有些畏惧。
他要是真去救人,那就等同于是将李善长给得罪得死死的了!
这老狐狸虽然表面上在洪武四年就致仕了,可这些年来朝堂大事背后都依稀可见他的影子。
六部尚书任免,看似皇帝钦点,实则任免文书拟定前夜,总有身着素衣的门客悄然出入李善长的府邸;新修律例看似出自刑部之手,关键条款却与他当年执掌中书省时的主张如出一辙。
朝中半数官员都是他当年亲手提携,或是经他举荐入仕。御史台弹劾的奏折,还未呈到御前,内容就已在李善长的书房里传阅;内阁议事时的争论,看似各执一词,实则都暗合着他提前埋下的伏笔。
每逢朝会,那些位居要津的大臣们,不经意间的眼神交汇,都在传递着只有他们才懂的信号,而这些信号的源头,都指向那个在定远国公府中悠然垂钓的老者。
这就是李善长!
洪武初年朝堂之上的参天大树!
哪怕老朱当年逼着他致仕,可此人在朝堂之上的恐怖影响力,依旧存在!
正因为如此,李骜才不想插手其中,否则面对李善长这厮的疯狂报复,不是谁都吃得消的。
想到这里,李骜就叹了口气,正准备拒绝小旗官,可后者说出的一句话,却令他陷入了沉思。
“侯爷明鉴,李存义不过是颗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小旗官也是见李骜脸色一阵阴晴不定,所以这说出这话,选择赌一把。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因为李骜真听进去了。
李存义的愚蠢,那是摆在台面上的,不然怎会跟胡惟庸结成亲家,还充当胡惟庸与李善长之间的传声筒?
那么,站在李存义背后之人,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了。
若是有的选择,李骜当真不想对上这位当朝太师。
但是李骜现在没得选,因为海禁国策!
那道由老朱钦定、刻在大明律里的禁令,像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长江口千帆竞发的盛况,也锁住了无数百姓求生的活路。
李善长这狗东西,估摸着是收了江南士绅的贿赂,所以当年在御前慷慨陈词,以“防倭寇”、“固海防”为由,促成了这道将万里海疆封禁的政令。
那些被他庇护的江南豪族,一边靠着走私私盐、私货赚得盆满钵满,一边任由沿海渔村衰败,饿殍遍野。
而此刻李骜与单安仁苦心经营的水泥厂,不仅是座窑炉,更是叩击国策的重锤。
他们要让一车车精美的瓷器从长江码头启航,要让商船载着丝绸、茶叶驶向更广阔的大洋,要让老朱亲眼目睹工商业迸发的惊人活力——那是比田赋更丰沛的税源,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新出路。
开海解禁,不仅是经济之需,更是民心所向。
但这条路上,李善长就是横亘的巨山。
他的党羽把控着漕运、税关,他的意志渗透在每一条阻碍通商的政令里。
若想撕开海禁的口子,就必须搬开这座山。
想到这里,李骜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这场博弈,无关私人恩怨,而是关乎万千子民的生计。
李善长挡在路前,那便只能刀刃相向——他与李善长,注定要站到不死不休的对立面。
既然如此,那还怕个锤子!
“李猛,备马!”
听到这话,李猛脸色大变,低声提醒道:“侯爷,那是李善长的弟弟……”
“我知道!”李骜没好气地笑骂道,“我叔父是李文忠,我老丈人是徐达,我舅爷是当今陛下,我还救了皇后娘娘与皇太孙的命……我怕个锤子!”
李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