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日。
户部衙署的油灯彻夜未熄。
李骜握着毛笔的手指早已僵硬,案头堆积如山的册子仿佛永远翻不到尽头。
郭允道那布满血丝却神采奕奕的眼睛,时不时就凑到他跟前,嘴里念叨着各种宝钞数据,活像个不知疲倦的老学究。
李骜连府门都没能回去。
他可是硬生生被郭允道拉着,在户部衙署干了三日。
终于,当第三日的晨曦穿透窗棂,李骜拖着沉重的步伐,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出了户部衙署。
门外,李猛驾着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这副模样,赶忙迎了上来。
而身后的郭允道,虽然双眼通红,可脸上的兴奋劲儿却怎么也藏不住:“李小子,下次常来啊!”
这话如同一记闷雷,让李骜浑身一颤。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钻进马车,声音里满是惊恐:“猛叔,快!赶紧走!”
李猛无奈地笑了笑,扬起马鞭,马车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
回到侯府,徐妙清见到李骜憔悴的面容,心疼得直掉眼泪:“呸,郭允道这个老货,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
“谁说不是呢!”李骜瘫坐在椅子上,双眼黯淡无光,“整整三天三夜,我连囫囵觉都没睡过!下次见着他,非得好好‘收拾’他不可!”
徐妙清被他的话逗得“噗嗤”一笑:“夫君可别胡说,人家好歹是户部尚书。”
李骜苦笑着摇摇头,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上,连鞋子都没脱,便沉沉睡去。
他实在是太累了,现在只想要睡觉。
徐妙清见状也是心疼不已,唤来婢女替李骜脱下鞋子,又打来清水擦拭了一下身子,这才趴在旁边休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骜悠悠转醒。
看着身旁熟睡的徐妙清,心中满是柔情。他轻轻将佳人抱到床上,替她掖好被角,然后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门。
此刻天色尚早,李骜沉吟片刻之后,立即派人去请严镇圭。
没过多久,严镇圭匆匆赶来,脸上满是疑惑:“公子,可是有什么急事?”
自李骜将新盐提取工艺交给严氏,这严氏就如同蛟龙入海,在盐业市场掀起了惊涛骇浪。
靠着世代传承的经商智慧,再加上新盐成本低廉售价高昂的巨大优势,严氏在京师迅速站稳脚跟。
那些京中盐商原本还想着给这个“外来户”一点颜色瞧瞧,可还没等他们动手,就收到了背后权贵的严厉警告,让他们千万别招惹严氏。
这下子,一众盐商吓得不轻,心知肚明这严氏背后的靠山,远比他们的主子还要厉害。
而严氏也因此顺风顺水,靠着新盐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这新盐的利润分配也很讲究,严氏只拿半成,魏国公府、曹国公府各得一成,昭武侯府占两成半,剩下的五成则尽数进了内帑。
不仅如此,三府麾下的产业也都放心地交给严氏打理。
李骜示意严镇圭坐下,目光深邃而坚定:“严老,眼下有个天大的机会。朝廷即将发行宝钞国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商机。”
“你将这段时间咱们赚的钱,还有各府手中的余钱,全部拿去购买国债。”
严镇圭闻言,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公子,这……这是不是太冒险了?虽说咱们如今赚了些钱,但把全部身家都押在这国债上,万一……”
再说了,“国债”这什么东西,严镇圭是真的不懂啊!
作为一名商海沉浮了一辈子的富商巨贾,严镇圭本能地就想拒绝,毕竟这实在是太冒险了些。
李骜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神情从容而自信:“严老,你经商多年,见识不凡,但这次的国债,绝非寻常之物。”
“你想想,朝廷发行国债,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如今大明朝虽国力强盛,可边疆战事不断,民生建设也需大量银钱,发行国债,是为了筹措资金,稳固国本。”
“这国债有朝廷信誉做担保,岂会有失?”
见严镇圭仍有些犹豫,李骜继续说道:“再者,那些商贾们,平日里虽精于算计,可面对这新鲜事物,必定心存疑虑,不敢轻易出手。”
“但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起到带头作用。咱们严氏若是率先响应,大量购入国债,皇帝陛下和朝廷必定看在眼里。日后,无论是商业政策,还是其他方面,严氏都将受益无穷。”
“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步妙棋,其中的长远利益,绝非眼前这点钱财可比。”
开玩笑,开玩笑国债之策可是李骜献给老朱的,当然要做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毕竟这个年代,国债对于商贾而言,还是太过新鲜的东西,他们肯定不敢相信。
这个时候,严氏冒出头来,既是向朝廷表忠心,也能起到带头作用,不管怎么看都是一桩好事。
严镇圭听得入神,越听越觉得李骜说的有道理。
其实严镇圭正因为是富商巨贾,因此难免受到商贾的眼光局限。
而李骜此刻俨然步入了大明王朝的权力中枢,眼光见识当然不是严镇圭能够媲美的。
走南闯北数十载,严镇圭比谁都明白“士农工商”的铁律。
历朝历代重农抑商的大纛下,商贾想要在刀尖上讨生活,非得寻个过硬的靠山不可。
而普天之下,又有哪座靠山能比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更稳固?
若严氏真能入了圣眼,往后何止是衣食无忧,简直是打开了通天富贵路!
想到这里,他不禁站起身来,对着李骜深深一拜,眼中满是钦佩。
“公子胸中韬略,实乃天人之智!这番见解,让老朽这走南闯北几十年的商贾,也如同井底之蛙见了青天!”
李骜笑着扶起严镇圭:“严老无需如此,咱们目标一致,都是为了长远发展。此事若成,严氏必将更上一层楼。”
“对了,记得提前知会二丫头和徐老三一声,他们愿意最好,不愿意就罢了,不能强人所难。”
严镇圭告辞离去,心中满是干劲。
他原以为跟着李骜不过是寻个庇护,在京师站稳跟脚就不错了,此刻才惊觉这位昭武侯胸中装的哪里是一隅之地?
分明是要在大明商界掀起一场改天换地的风暴!
待老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李骜负手立在廊下,望着天边翻涌的火烧云。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老朱眼下最缺的就是银钱。
北伐需要粮饷,修缮运河需要白银,安抚流民需要铜钱……没有真金白银,再宏伟的蓝图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对于李骜这个后世来人,挣钱并不算难,只是严氏现在规模太小,就像一艘独木舟,连风浪都经不起。
但只要抓住这次国债的契机,将其打造成大明商界的旗舰。
待到严氏发展成为大明商界的庞然大物,那李骜也能打造出一个商业帝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