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香夫人与刘淑贞识趣退下。
老朱这才终于不装了,他猛地挺直佝偻的脊背,喉间迸发的大笑震得檐下铜铃叮当作响。
方才板起的帝王面孔彻底褪去威严,眼角笑出的褶皱里盛满得意,连鬓角斑白的胡须都因笑意而微微颤动。
贵州一事如此顺利地解决,甚至地方土司还主动出人刊山凿险,开置驿道,他很难不高兴啊!
在历史上,贵州的建置可追溯到春秋时期,当时贵州境内部族林立,有牂牁国等。战国后期夜郎国兴起,后被汉武帝设置郡县。
此后,贵州地区在不同朝代有着不同的行政区划,东汉沿袭西汉建置。三国时属蜀汉,分牂牁郡等多郡。两晋南北朝除牂牁郡外,边远地区分属朱提、江汉等郡。隋时置牂州牂牁郡、明阳郡等。唐代推行经制州与羁縻州并行制度。宋代贵州地域分别隶于夔州路等多个路,主要属夔州路。
元代在今贵州地区遍行土司制度,分属湖广、四川、云南三行省。
大明以前,贵州地区长期以部族、羁縻州或分属周边行省的形式存在,也就是说历朝历代从未彻底掌控这块疆土!
老朱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里满是睥睨千古的豪情:“自夜郎、牂牁起,历代君王谁能真正将贵州收归掌中?如今土司们竟主动开山修路,这等奇功,朕要让史官大书特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朱元璋这位大明王朝的开国帝王,即将超越历代帝王,完成他们未能做到的武功!
朱元璋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枯瘦却有力的手掌重重拍在李骜肩头,连声道:“好好好!骜儿,你当真是老天爷赏给咱的福星!”
谁能够想到,这个乡野出身的小子,竟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立下奇功呢?
李骜故意打趣道:“行了舅爷,您就偷着乐吧,刚刚还装模作样,欺负两个弱女子……”
听到这话,老朱突然伸手狠狠戳了戳他的额头,却掩不住嘴角快要咧到耳根的笑意。
“臭小子,你懂什么?”
“懂什么是驭下之术吗?若是应得太痛快,那些土司岂不得寸进尺?就得这般吊着,才能把主动权牢牢攥在手里!”
“治水之道在疏不在堵懂不懂?贵州之地历经数朝未平,咱要是急功近利,反而适得其反。此番让她们主动修路,既省了朝廷钱粮,又能借机安插眼线。”
“不懂不懂。”李骜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舅爷您可别再说了,我可不敢听。”
驭下之术?
这他娘地可是帝王心术!
是我这个臣子能听的吗?
老朱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随后低声道:“这蓝玉你想如何处置?”
李骜闻言心中一惊,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一切听舅爷的便是!”
“臭小子!”老朱笑骂道:“真是个人精。”
对于蓝玉,老朱确实失望透顶,正所谓希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先前老朱以为,常茂是个蠢货,那就由蓝玉继承他姐夫的衣钵,成为新生代将领的扛鼎之人。
蓝玉之前的表现还算不错,除了张狂跋扈一些,倒也没什么其他毛病。
可自从李骜横空出世后,这蓝玉就跟失心疯了一样,问题不断冒了出来,尤其是这次丝毫不顾大局,妄图用整个贵州数十万军民的生死作为他邀功的筹码,更是触碰到了老朱的逆鳞。
当然,失望归失望,老朱也不好真个杀了蓝玉,毕竟他是常遇春的小舅子,常遇春的遗孀可是还活着呢,这份香火情当然不好断。
“蓝玉这孽障,咱本指望他继承常遇春的衣钵。”
“可他倒好,为了军功竟要血洗贵州!数十万生灵,在他眼里不过是晋升的筹码!”
老朱背着手来回踱步,随后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先关在诏狱里面,磨炼磨炼他这性子吧!”
“若是依旧不知悔改,朕也只有挥泪斩马谡了!”
他这番话,不只是说给李骜听的,还有太子标。
朱标听后心中松了口气,立刻躬身道:“父皇英明!”
“行了,也忙了一天了,骜儿你先回去休息吧!”
老朱意味深长地开了口,“标儿,送送他。”
太子标听后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老朱的话外之音。
父子多年,早就形成了默契。
李骜倒是有些受宠若惊,跟着太子标向宫外走去。
“李骜,伤势如何?严不严重?”
“劳殿下挂念,就是一些淤青红肿,不过那拉玛巨汉可是险些被我勒死……”
太子标一听顿时眼睛都亮了,连忙追问细节。
李骜也不藏着掖着,将他如何智破巨力一事道了出来,引得太子标连连称赞。
不知不觉间,二人就来到了宫门口处。
太子标停下脚步,突然神色凝重地看向李骜。
“李骜,好好在家休养,没事多陪陪家人。”
此话一出,李骜顿时讶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太子殿下,这是……”
朱标欲言又止,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李文忠对他们而言,不只是能征善战的军神,亦不只是参预机务的柱石,更是老朱家的亲人啊!
这么多年来,李文忠一直以残躯支撑着大明王朝,饱受病痛的折磨,老朱和太子标当然看在眼里,心里面很难不生出愧疚。
现在话到嘴边,太子标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重重地拍了拍李骜的肩膀,眼眶都有些发红,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见此情形,李骜顿时心中生出了强烈的不安。
他立刻坐上马车,赶回了自己的昭武侯府。
昭武侯府的红灯笼在夜色中摇曳,徐妙清正倚着门扉,月光为她的嫁衣镀上一层银边。自李骜出征后,这是两人首次重逢。
“怎么在风口站着?仔细着凉。”李骜快步上前,将人裹进披风。
熟悉的香气萦绕鼻尖,徐妙清眼眶泛红,伸手抚上他脸颊:“疼不疼?是不是又受伤了?”
话音未落,李骜已吻住那颤抖的唇。
徐妙清又羞又恼,轻轻推开了他,怒道:“你这登徒子,有人!”
身后李猛等人面面相觑,然后瞬间作鸟兽散。
“哈哈哈……现在没人了!”
在徐妙清的惊呼之中,李骜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然后直奔卧室。
久别重逢的炽热在唇齿间蔓延,两人跌跌撞撞进了屋子,罗帐轻颤,烛火摇曳。
事后,徐妙清枕在李骜胸口,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
“今日太子殿下……”李骜将宫门前的异样说出,“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不好直言。”
徐妙清的手指顿了顿:“会不会是……”她咬着下唇,“老爷子病又加重了?”
老爷子李贞?
李骜猛地坐起,睡意全无,脸色颇为难看。
想起上次探望时,老爷子那虚弱的模样,心中顿时一紧。
“明日一早我便去曹国公府,希望是我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