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还在太医院休养。
李骜留下徐妙清陪他,自己则赶去了曹国公府。
叔父李文忠已经苏醒,于情于理李骜都应该前去探望。
暮春的暖阳斜照在曹国公府的飞檐上,李骜踏着满地碎金穿过垂花门,廊下新植的紫藤花簌簌飘落,沾在他衣袍上。
绕过九曲回廊时,隐隐听见厢房内传来咳嗽声,他脚步微顿,攥紧腰间玉佩加快了步伐。
“叔父?”推开雕花木门,药香混着沉香扑面而来。
李文忠半倚在软榻上,瞧见来人是李骜,苍白的脸色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
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纱布缝隙间隐约可见暗红血痕,却抬手招呼侄子:“快坐,徐达那背疽怎么样了?还能治吗?”
李骜挨着榻边坐下,笑着点了点头。
“戴神医主刀,已经剔除腐肉了,手术还算顺利。”
听到这话,李文忠顿时眼睛一亮。
徐达能够活下来,继续镇守北疆,这对大明而言简直是个天大的喜讯!
甚至,只要再给他们一段时间休养,待得伤势彻底痊愈,二人完全可以再次率军北伐,进军岭北彻底覆灭那北元汗廷!
当然他们在岭北惨败,主要是遭了王保保的道儿!
而现在王保保早已经病逝多年,北元就剩下了一个哈剌章有些棘手,除此之外便无将可用!
这对大明而言,或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叔父,想什么呢?”
瞧见李文忠愣神,李骜不由好奇追问道。
话音未落,就被李文忠笑着拍了下肩膀:“别糊弄我!太医院那帮老骨头,没两把刷子谁敢让你帮忙?”
“先前你力排众议为我取出箭镞,后面我也知道了,如果不是你这孩子,我只怕早就丧命了!”
话说到这儿,李文忠咳嗽两声,眼底满是欣慰。
“当初你小子奇谋平定云南,我就知道,这天下没有你小子做不成的事。”
“叔父过誉了。”李骜讪笑了两声,心情很是不错。
寒暄间,丫鬟捧来熬好的汤药。
李文忠端起白瓷碗,却没急着喝,目光突然变得幽深:“骜儿,你可知蓝玉如今如何?”
空气骤然凝滞。李骜端茶盏的手微微一滞,茶汤在盏中荡开细小涟漪。
自蓝玉在贵州都司胡作非为,被老朱直接革职下狱后,淮西武勋人人自危,立刻夹起了尾巴做人,蓝玉这个名字也成了禁忌,鲜少有人提及。
此刻从李文忠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心中警铃大作。
叔父突然提及这蓝玉做什么?
难不成是……有人递话了?
“官职爵位尽被褫夺,如今关在诏狱。”李骜垂眸盯着茶汤,“就凭这厮在贵州都司的所作所为,将他凌迟都不够解恨!”
为了一己私利凌辱水西土司,险些致使贵州大乱,这蓝玉堪称作死小能手。
李文忠将药碗重重搁在案几上:“凌迟是不可能了。蓝夫人多次入宫,在陛下面前求了几次情。”
他顿了顿,枯瘦的手指敲击着扶手,“骜儿,蓝玉即便再如何混账,毕竟也是常遇春的妻弟,终究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
李骜猛地抬头,与李文忠意味深长的目光相撞。
蓝夫人?
想必是常遇春的妻子,蓝玉的亲姐姐了。
这位要是出面求情的话,那老朱可真会卖给她一个面子。
毕竟老朱与常遇春的情分摆在那里,而蓝夫人又是常遇春的遗孀,睹物思人、触景生情什么的,蓝玉总归是有条活路。
烛火在李文忠眼角的皱纹里跳跃,映得那双眼睛愈发深邃。
蓝玉这厮,李文忠是不放在眼里的,其人在军中一向跋扈,强占民田、殴打御史,甚至公然违抗徐达军令……如若蓝玉不是常遇春的妻弟,他连封候拜将的资格都没有!
可惜,偏偏他是常遇春的妻弟,所以即便犯下大错,也有的是人替他求情。
“叔的意思,是让我收手?”李骜握紧拳头,眉头紧蹙。
蓝玉倒台后,仍有不少党羽在暗中活动,淮西勋贵有将领公然为其鸣不平,这让李骜如何能放心?
毕竟经历这些争斗后,蓝玉与李骜已经是不死不休,压根没有和解的可能。
李骜巴不得再添一把火,把这蓝玉给一棒子打死,省得放虎归山,日后成了祸患。
李文忠轻叹一声,伸手按住侄子的肩膀:“陛下雷霆手段,蓝玉余党掀不起大浪。”
“太子殿下仁德,念着血脉亲情,不愿见蓝家就此堕落。”
他凑近几分,压低声音,“你我都知道,太子才是未来的天子。莫要因一时意气,寒了君臣之心。”
哦,原来是太子标递话了啊!
那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李骜沉默良久,窗外的花影在地上摇曳。
他想起老丈人徐达曾说过,朝堂如战场,刀剑易躲,暗箭难防。
蓝玉虽倒,但背后毕竟站着太子标,毕竟是太子妃的舅舅,朱标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李骜突然开口,直接挑明。
李文忠笑着点头:“太子殿下知道你性子桀骜,特意托我来劝。”
“太子爷说了,希望你得饶人处且饶人,蓝玉绝不会成为你的对手,相反他更希望看到你降服蓝玉,一起为大明开疆拓土,护国佑民。”
听听,太子标不愧是当朝储君,这话说得就是敞亮。
其实李骜也不是太在意蓝玉,毕竟这厮已经彻底触怒了老朱,基本上已经被老朱判了死刑,就算出了诏狱也没立功的机会。
现在自己已经开始挂印出征,并且屡立奇功,在新生代将领里面,无人可以比肩。
哪怕蓝玉出来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难以造成威胁。
“可以倒是可以。”李骜轻笑道,“不过我想去诏狱见见蓝玉。”
听到这话,李文忠满脸狐疑地看向他。
“你小子不会是去折磨人的吧?”
小心思被戳穿,李骜只好讪笑道:“叔父这是什么话?不过是去探望探望罢了。”
李文忠闻言哭笑不得,随后拍了拍李骜的手背。
“随你去吧,不过你要记住,做事留一线。”
“这朝堂上,有时候退一步,才能走得更远。”
起初李文忠还在担心,会不会放虎归山。
不过现在他与徐达都解决了顽疾,还能再撑个十年八年的,那就完全足够了。
他们这些老家伙,命比想象中要硬得多。
十年,只要再撑住十年,一切都将不同。
李骜如今不过二十来岁,却已佩上大将军印,在战场上屡立奇功。
假以时日,待他羽翼丰满,整个大明军界又有谁能与之抗衡?
更何况,还有徐达坐镇北平,自己居中调度,这两座靠山足以震慑宵小。
蓝玉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没了官职爵位,又被陛下所厌恶,还能翻得起什么浪花?
离开曹国公府时,夕阳已染红半边天。
李骜骑在马上,望着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嘴角掀起了一抹坏笑。
蓝玉啊蓝玉,咱来探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