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渐渐琢磨出了些许味道。
通过设立互市,竟能将草原部落的生计与大明的利益牢牢捆绑在一起,不用刀兵便能收掌控之效。
这远比单纯的军事压制更具智慧——军事征讨只能慑其一时,贸易牵制却能缚其根本。
那些听话的部落得了实惠,自然会将维护与大明的关系视作分内之事,为了保住茶叶、铁锅的配额,为了享受贸易折扣,他们会主动盯着那些不安分的势力,一有风吹草动便会火速上报。毕竟,谁也不愿因旁人作乱而断了自己的生路。
如此一来,大明在草原便有了无数双眼睛、无数只耳朵,北疆的防务不再只靠驻军硬扛,而是形成了一张由利益编织的情报网、制衡网。
那些走私商贾想绕过朝廷与叛逆部落交易?依附大明的部落会先不答应;哪个部落敢暗中积蓄力量、图谋不轨?周边想保住优待的部落会第一时间揭发。
这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手段,远比年年征战更省力,也更能让草原长治久安。
老朱望着地图上的岭北,眼中的光芒愈发炽烈——李骜不仅为他打下了岭北,更给了他一套彻底驯服草原的策略。
这已不是简单的边防构想,而是一套立足长远的治国方略。
李骜看向老朱,开口道:“至于铁骑——咱们的将士比蒙古人更勇猛,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狠劲,当年跟着陛下南征北战,哪场硬仗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如今有岭北的辽阔牧场作根基,水草丰美足以养出最健硕的战马,再让那些归降的蒙古牧民做教头,手把手传授他们的骑术、射术,还有在草原上识别地形、追踪踪迹的本事,咱们的将士本就底子扎实,学这些只会更快。”
“不出两年,定能练出一支让草原各部闻风丧胆的劲旅!这支铁骑不再是只懂列阵冲锋的中原骑兵,而是能在草原上长途奔袭、迂回包抄的精锐,熟悉草原的气候,适应马背上的生活,既能像蒙古人那样纵横驰骋,又有大明军队的严明军纪和攻坚战力。到那时,草原上哪个部落敢跳出来闹事,这支铁骑就能立刻踏平他们的营地,让他们知道,大明不仅能守住疆土,更能在他们的地盘上执掌生杀,这股威慑力,比长城的砖石要坚固百倍。”
老朱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地图上的墨迹,直抵岭北那片广袤的草原与纵横的河谷,看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牧场,看到可以屯垦耕种的沃土,看到即将拔地而起的城郭与军营。
他打了一辈子仗,从濠州起兵到驱逐元廷,历经大小数百战,太清楚主动与被动的区别——守在长城是被动挨打,敌军何时来、从何处来、带多少人,全由对方说了算,己方只能龟缩在城垣后等着敌人撞上来,即便打退了进攻,也不过是暂时保住了疆土,敌军转身退回草原,休整之后仍能卷土重来,朝廷则要常年绷紧神经,耗费无数钱粮维持防线,稍有松懈便是烽火连天。
可占住岭北是主动出击,把战场设在敌人的腹地,把军营扎在草原的心脏,敌军的动向尽在掌握,何时打、怎么打、打哪里,全由大明说了算。
草原部落若敢异动,不等他们集结完毕,岭北的铁骑就能直扑其老巢;若有部落试图联合,驻军能第一时间分割围歼。
这不再是被动防御的疲于奔命,而是主动掌控的游刃有余,前者是被追着打的狼狈,后者是压着打的从容,这其中的差距,何止千里?
守住长城,最多是保一时平安;占住岭北,才是断根绝患的长久之策。
“好一个‘战火永远烧不到大明疆土’!”老朱突然低喝一声,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李骜,你这想法,比朕想得更远!”
太子标也兴奋道:“父皇,阿骜说得对!若能在岭北站稳脚跟,不仅北疆无忧,连辽东、西域都能联动起来,大明的疆域将真正稳固!”
李骜看着老朱眼中燃起的光芒,知道自己终于说服了这位铁血帝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却依旧保持着沉稳:“陛下,互市榷场可以交给实业局来做,实业局的人熟悉商路调度、物价核算,既能保证交易公平,又能把税收账目理得清清楚楚,免得地方官吏从中渔利。草原上的皮毛也可以制成衣物——那些上好的狐皮、狼皮、羊皮,运到江南交给织造工坊硝制、缝制,做成皮袄、皮靴,不仅能供军需,让北疆将士过冬更保暖,还能销往各地市集,尤其是北方各省,冬天对皮货需求极大,利润颇为丰厚。”
“此外实业局还能统一规划物资交换的品类与数量,比如铁器只给农具不给兵器,茶叶、布匹按部落规模定量供应,既满足其基本需求,又能避免资敌。至于皮毛加工的工坊,甚至可以设在岭北就近开工,用当地的皮毛、当地的部分归附劳力,减少运输损耗,还能带动岭北的产业,让驻军家属、迁来的百姓有活可干,一举多得。”
老朱听后微微颔首,对此并不意外。
实业局可是朝廷推行新政的主要机构,而且乃是李骜一手掌控,此刻李骜提出的这些岭北规划,与老朱不谋而合,所以将此事交给实业局,本就是应有之理。
“陛下,此举虽耗费初期投入——筑城垣、建卫所、运粮草、遣驻军,头三年确实要从国库多拨些银两,或许会让本就紧张的财政更吃紧。但长远来看,这笔投入不值一提:以往光是北平、宣府、辽东三地的军饷粮草,每年就要耗去四百万石粮、一百万两白银,还不算军械修缮、战马补给的开销。占住岭北后,长城防线压力大减,这些地方的驻军能裁去近半,每年至少省下两百万石粮、五十万两银,不出五年就能收回初期投入。”
“更别说避免的战乱损失——一旦草原部落南下劫掠,州县被焚、百姓流离,朝廷既要赈灾又要平叛,动辄耗费千万,而这些损耗,只要岭北防线稳固就能尽数避免。”
“但最根本的,还是后世子孙的安宁。自秦汉以来,草原铁骑就像悬在华夏头顶的利剑,每隔数十年便要南下肆虐,多少百姓死于兵祸,多少王朝因北疆动荡而衰落。若能在岭北扎下根,练出能震慑草原的铁骑,设下能掌控部落的互市,后世子孙便再也不用承受这种世代沿袭的威胁,不用再重复‘修长城、守边关’的循环,不用再为草原边患耗尽国力。这等斩断数百年边患根源的功绩,才是真正的万世之功,比再多的金银粮草都更珍贵!”
听到这话,老朱重重一拍李骜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李骜踉跄了一下,却笑得无比开怀:“万世之功不敢说,但至少能保大明百年无虞!就按你说的办——岭北行省,朕批了!”
“和林设卫,驻军屯田,互市榷场,草原铁骑,所有事都交给你,要钱粮给钱粮,要人手给人手,朕只要一个结果:三年之内,让岭北成为大明最坚实的北大门!”
“臣,遵旨!”李骜深深叩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一刻,不仅是岭北的命运被改写,大明的北疆战略,乃至整个王朝的走向,都将因这个决定而改变。
那些埋在岭北的英魂,终将看到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土地,成为守护华夏的钢铁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