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被禁军拖了出去。
他毕竟是当朝国丈,所以老朱给了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然而解决掉胡美之后,朱元璋仍旧脸色阴沉,因为一个人,那个辅佐他建立大明的当朝太师——李善长!
李善长对于朱元璋而言,犹如萧何之于刘邦。
自濠州城初见,李善长以“汉初三杰”萧何自比,寥寥数语道破群雄纷争之局,自此为其筹谋后勤、制定律法,将大明王朝的根基夯得严丝合缝。
但大明立国后,李善长作为淮西勋贵之首,其势力如藤蔓般疯狂蔓延。
朱元璋冷眼旁观着淮西旧部横行不法,强占民田、私蓄甲兵,这些昔日的开国功臣,如今已成了动摇皇权的利刃。
为了敲打这群骄纵之臣,朱元璋亲手炮制了胡惟庸案,用胡惟庸的项上人头,一举废除了中书丞相制,并且朝堂之上腥风血雨,数以万计的官员牵连其中,淮西集团遭受重创。
这场震动天下的大案,表面是惩治谋逆,实则是帝王向勋贵亮出獠牙的警告。
可李善长却似浑然未觉,依旧稳坐太师之位,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勋贵之间盘根错节的联姻、党羽关系,让朱元璋如芒在背。
朱元璋比任何人都清楚,萧何能助刘邦成就帝业,却也因功高震主险遭猜忌,而李善长手中握着的不仅是开国元勋的荣耀,更是足以颠覆皇权的庞大势力,恰似悬在大明王朝头顶的利剑,寒光凛冽,威胁着朱姓江山的稳固。
但此人毕竟是李善长啊!
对老朱而言,李善长不仅是运筹帷幄的谋士,更是手把手教他执笔习字、研读经史的先生。
濠州城中昏黄油灯下,是李善长逐字逐句讲解《通鉴》,让大字不识的草莽知晓兴亡之理;渡江鏖战的间隙,是李善长铺开竹简,教朱元璋批注兵法、辨明治世之道。
那些青灯黄卷的岁月里,李善长不仅为其勾勒出帝王霸业的蓝图,更将权谋智慧与治国方略,深深烙印在朱元璋的骨血之中。
这份师友之恩,远比君臣之义更为深重,也让帝王举起屠刀的手,在寒光闪烁间多了几分迟疑与挣扎。
即便老朱清楚,当年李存义卷入胡惟庸谋逆大案,他仍看在李善长数十年辅佐的情分上,不顾群臣谏言饶其一命。
原以为这份天高地厚的恩典,能让淮西集团收敛锋芒,却不想这对兄弟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将触手从朝堂核心伸向江南赋税重地。
锦衣卫手中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显示,他们暗中勾结张士诚旧部余孽,将官船私改成走私商船,把江南的丝绸瓷器源源不断运往海外。
一想到这儿,老朱脖颈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
那些被他视作治国良策的海禁诏令,竟成了李善长等人垄断海上贸易的遮羞布。
当年朝堂上,李善长联合胡惟庸慷慨陈词,力主关闭港口、禁绝私商,声称是为抵御倭寇、保境安民,如今想来,字字句句皆是为自家谋利的谎言。
朱元璋满心以为这些同生共死的开国功臣,是心怀天下的社稷栋梁,却不料在冠冕堂皇的忠义表象下,藏着的是足以动摇国本的私心贪欲。
这份被欺瞒背叛的怒意,比任何敌人都更令他寒心彻骨。
“真是一群混账狗东西!”
老朱狠狠一巴掌拍在案桌上面,眼中满是凌冽杀意。
李骜见状急忙提醒道:“舅爷,李善长不可轻动啊!”
这位可是朝堂不倒翁,背后关系错综复杂,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朱元璋听后微微颔首,指节无意识摩挲着龙椅扶手。
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李善长经营朝堂数十载,门生故吏星罗棋布,朝中六部半数官员皆出自其门下,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激起满朝哗然。
即便从胡美口中撬开李存义涉罪的线索,以李善长滴水不漏的手段,必然早已将痕迹尽数抹去。
那些暗通张士诚余孽的密信、走私贸易的账簿,若没有真凭实据摆在明面上,仅凭几句供词,反倒会被弹劾为构陷忠良。
更何况,动李善长不是斩草除根的小事,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国本之争。
淮西勋贵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朝局动荡。
唯有确凿罪证,让满朝文武哑口无言,让天下百姓皆见其罪,方能名正言顺摘下这颗扎在心头的利刺。
否则,即便帝王之威如雷霆万钧,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贸然出手,反倒会让自己落得个屠戮功臣的恶名。
“骜儿,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老朱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骜。
“倒是可以借机敲打一番。”李骜摸着下巴笑道,“李善长动不得,但李存义倒是无妨。”
李骜可是没有忘记,他跟这李存义之间还有血海深仇呢!
当年李存义的儿子李佑,就是因为李骜设计才惨遭流放,如今李佑如丧家之犬般藏匿于边陲,再无往日嚣张跋扈的气焰,可这份仇怨远未终结。
眼下天赐良机摆在眼前,李骜怎会轻易放过?
扳倒李存义,既是报当年一箭之仇,更是斩断李善长的臂膀。
不过对付李善长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这位太师经营朝堂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布六部,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唯有如同抽丝剥茧般,一点点撕开其伪装,收集确凿罪证,再择机而动,方能真正撼动这棵盘踞朝堂的参天巨树。
“李存义到底是李善长的亲弟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要是将他下狱,想必李善长也会收敛一二!”
听到这话,老朱似笑非笑地看了李骜一眼。
这小子倒是心眼小!
“行了,此事朕心中有数,你回去休息吧!”
“今日过后,恐怕李善长不会善罢甘休,你自己多加小心!”
李骜听后心中一暖,脸上笑容不减。
“我避他锋芒?”
“舅爷放心吧,大不了我去求娘娘救命!”
“哈哈哈……”老朱顿时转怒为喜,没好气地笑骂道:“你这兔崽子,倒是够精明!”
二人相视一笑,随后李骜识趣告退。
望着李骜的背影,老朱脸上笑容收敛,独自一人陷入了沉思。
曾几何时,他生怕这锋芒毕露的年轻人遭人嫉恨,特意在明面上冷待压制,将他从郭桓案中摘了出来,盼着其能收敛锐气,却不想这番苦心反倒成了多余。
从今日之事不难看出,李骜这份心性与手段,竟比朝中半数老臣还要狠辣果决。
想到这里,朱元璋目光愈发幽深。
李善长如盘踞朝堂的巨蟒,将党羽爪牙渗入六部要害,寻常官员根本难以撼动分毫。
但李骜不同,他没有深厚根基,反而成了得天独厚的优势——这把没有鞘的利刃,既能避开勋贵集团的抱团反噬,又能以雷霆之势撕开李善长的防线。
帝王之术讲究制衡,如今看来,是时候让这把新铸的利刃,在暗流涌动的朝堂上,划出一道令所有人胆寒的血痕了。
“李善长啊李善长,你为什么不能早点死呢?”
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帝王一人的呢喃。
老朱望着空荡的大殿,恍惚又看见那人峨冠博带立于阶下,青衫上还沾着应天的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