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镞摆在面前。
先前的质疑,此刻尽皆变成了沉默。
尤其是刘太医等人,眼睛瞪得滚圆,写满了难以置信。
昭武侯李骜,这个年轻人,竟然真的取出了箭镞?
这……这……怎么可能?
老朱死死盯着李骜手中那枚还在滴血的箭镞,仿佛要将这折磨外甥多年的凶器剜进骨子里。
马皇后看着那枚染血的箭镞上方,眼眶瞬间通红。
“这些年……保儿出征……议事……都带着这东西在胸口?!”
她声音哽咽,喉间像堵着团棉絮,“我给他熬的补药,他笑着说甘甜,原来每一口都是在压着这般剧痛……”
老朱也是眼眶通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布满皱纹的手背上凸起如虬结的老树根。
他盯着箭镞上凝固的黑血,恍惚看见十二年前李文忠凯旋时的模样——少年将军披着染血的披风,胸口的铠甲缝隙渗出暗红,却还能笑着向他举起缴获的元军旗帜。
“当年他说只是皮外伤……”皇帝陛下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这混小子,竟瞒了朕整整十二年!"
听到这话,李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文忠甘愿为了大明奉献一生,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如今箭镞虽然取出,可病榻上的人却再没了往日神采,还不知道能否成功苏醒。
一想到这儿,李骜就不禁叹了口气。
若是李文忠能够苏醒,那就与这位叔父再守山河;若天命难违,他李骜自当接过那杆染血的长枪,让大明的旗帜永远猎猎作响。
这是衣钵的传承,更是血脉里的责任——只要他李骜还在,便绝不让叔父李文忠守护的山河,落半分尘埃。
“骜儿,”老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吉人自有天相。”
李骜轻笑了一声,正对上马皇后满是泪痕的脸。
这位向来端庄的国母突然冲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骜儿,你叔父他……真的没事了?”
“箭镞是取出来了,但……”李骜喉头滚动,避开马皇后满是期望的眼神,“最凶险的不是取箭。术后伤口溃烂、高热不退,这些才是致命难关。”
话说到这儿,他想起方才在屋内为李文忠涂抹忍冬藤酒时,那些泛着血丝的伤口,心猛地揪紧,“我们已用烈酒消毒,尽可能地做好了一切,但……”
“但什么?”老朱急切地追问道,却在看到李骜眼底的血丝时,突然泄了气。
他伸手按住少年颤抖的肩膀,触感单薄得惊人——这孩子怕是已经累坏了。
见此情形,老朱语气难得地放软,“说吧,我们还承受得住。”
“只能看叔父的造化了。”李骜低声道,“若能熬过今夜,后续还需日日换药、清淡饮食,更要严防风寒入体。”
听到这话,马皇后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
老朱一把揽过悲痛的马皇后,布满皱纹的脸紧紧贴在她发间,柔声安抚道:“妹子,别哦慌!保儿肯定会挺过来的!当年老天爷都没要了他的命,这一次也肯定一样!”
马皇后这才止住了啜泣,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后老朱看向李骜,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粗糙的手掌带着滚烫的温度。
“好小子,若保儿能熬过这关,朕定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大明有个敢开胸取箭的昭武侯!”
顿了顿,老朱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有你在,保儿后继有人呐!”
刚刚走出病房的李景隆听到这话,挠了挠头,还是识趣地转身回去了。
“舅爷,今日的事情,确实是我不对,情急之下……”李骜没有忘记向老朱请罪。
毕竟他刚刚可是将太子标都给赶了出去,还有一众公侯。
听到这话,老朱只是冷哼了一声,目光不善地看向太子标、汤和等人。
“一群吃闲饭的蠢货,哭有什么用?”
“如果不是骜儿临危决断,文忠现在都已经丧命了!”
面对皇帝陛下的指责,汤和、周德兴讪笑了几声,压根不敢开口。
他们哪里知道李骜这么妖孽,真能开胸取箭呐!
李骜又急忙向众人一一致歉,没必要因此结下仇怨。
太子标倒是大气,握住了他的手笑道:“你我之间无需多言,今日是孤想岔了。”
得了这个回答,李骜也松了口气,戴思恭突然从角落里冲出来。
这位日后名医竟突然向李骜行礼:“昭武侯大才!方才那刳腹之术,我愿拜您为师学习!”
“戴先生快请起!”李骜慌忙搀扶,哭笑不得。
他其实压根不会什么医术,哪里敢做戴思恭的师傅啊!
“这玩意儿不过是融会贯通医书与实战所得,哪敢称师?”
“您就别谦虚了!”戴思恭涨红着脸,眼中闪着狂热的光,“那消毒之法、取箭之术,皆是闻所未闻的创举!若能传播开来,不知能救多少性命!”
“骜儿,这也是好事一件。”老朱笑呵呵地开口道,“汤和、周德兴这些老家伙,哪个体内没有暗疾啊,若你真能将这门医术发扬光大,那他们可就有福了!”
驰骋疆场的将领,多多少少都会身患疾病。
比如长期骑马、作战导致关节磨损、筋骨损伤,像膝盖、腰椎等部位易留下慢性疼痛,阴雨天时症状可能加重。
还有长期在潮湿环境中行军、宿营,寒气侵入关节,出现关节肿痛、活动受限,不少将军到晚年常受此困扰。
风湿、关节炎什么的,简直再正常不过。
“对啊李小子。”汤和凑上前来,“这每逢阴雨天,你周叔疼得根本下不了床,有事儿还得靠亲兵把他架过来。”
周德兴闻言惨笑一声,枯瘦的手指不停揉搓着后腰。当年鄱阳湖大战时,他为护朱元璋挡下刀剑,如今每逢阴雨,椎骨便如针扎般剧痛。
“咱们这群老骨头,哪个不是靠烈酒和草药吊着命?”
“想当年咱们在豪州,”汤和突然哽咽,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滑落,“睡的是泥地,吃的是麸饼,可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可如今……”他剧烈咳嗽起来,震得胸前的伤疤微微颤动,“如今连上马都要亲兵搀扶,说出去让人笑话!”
老朱听后再次红了眼眶,这些与他同生共死的兄弟,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此刻却因病痛几近崩溃。
“骜儿,听见了吗?这些老兄弟就靠你了!”
老朱霸道地下令:“无论用什么法子,你都要治好他们!朕要看着这群老家伙,陪朕再喝三十年庆功酒!”
听到这话,李骜无奈叹气,只得应下。
“既如此,日后闲暇时,我便与戴先生一同探讨。”
众人听后顿时欣喜不已,老将们围在李骜身边,七嘴八舌诉说着陈年旧伤,沙哑的嗓音里,既有对病痛的无奈,更有重获希望的欣喜。
老朱与马皇后则是含笑看着这一幕,不时看向李文忠的病房。
或许,李骜这孩子能够再次创造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