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迪？
勾结户部？
老朱顿时脸色大变。
“究竟怎么回事？说清楚！”语气里面夹杂着滔天怒火。
李骜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周远死无对证，我等气不过，所以并未就此罢手，而是转换思路，调查周远生前的行为，却惊恐地发现，这背后的阴谋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老朱眉头一皱，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顿了顿，李骜深吸一口气，“王惠迪竟暗中勾结户部，将国库官粮调运至山东平仓！”
“你说什么？！”老朱豁然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几枚茶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这句话如同重锤猛地一下砸在老朱心头。
“官粮乃国之根本，关乎民生社稷，他们竟敢私自调运？！”
李骜颤巍巍地从身旁拖过那袋染血的官粮：“舅爷，这便是证据！”
“今夜我们率锦衣卫精锐前去刘家港码头守株待兔，亲眼目睹这些贼子暗中偷运官粮，并且人赃并获！”
“这漕运司知事周正，正是参与此事的关键人物之一，我连夜将他押来，还请舅爷发落！”
老朱盯着那袋染血的官粮，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与震怒。
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唯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人呢？带进来！”老朱陡然怒喝道。
随着铁链哗啦声响，王弼铁塔般的身影裹挟着寒气闯入。
他粗粝的手掌揪着个灰衣人后领，如同拎小鸡般将人掼在金砖地面。
那人额角重重磕在蟠龙浮雕上，顿时渗出鲜血，正是漕运司知事周正。
此刻他浑身湿透，官服下摆还结着冰碴，发间草屑与血污纠缠，哪还有半分往日官威。
“抬起头来！”朱元璋龙袍扫过满地碎瓷，帝王目光如鹰隼般剜进对方眼底，“奉何人之命行事？暗中偷运多少粮食？说！”
周正抖如筛糠，牙齿撞得咯咯作响，额头血迹顺着砖缝蜿蜒。
殿内死寂得能听见炭火噼啪爆裂声，良久，他突然瘫软在地，涕泪横流：“陛下饶命……是……是户部侍郎郭桓！”
“小人……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啊！”
朱元璋瞳孔骤缩，拳头紧握间指节瞬间发白。
户部侍郎郭桓，才做了不到一年的侍郎，他怎么敢的？！
“自山东大旱起……已偷运十几次……”周正瘫在地上，声音尖细如哭嚎，“每次八万石起，共计……共计一百二十万石……”
百万石粮食！
这个数字如惊雷炸响！
饶是李骜都被惊住了，当真是丧心病狂啊！
而且他们竟然如此急切地想要平仓，可想而知这地方上的粮食纰漏有多大！
“嗯……舅爷？！”李骜抬头时下意识地失声惊呼，正见朱元璋身形摇晃。
帝王脸上血色尽褪，青筋在苍白皮肤下突突跳动，眼看着就要栽倒。
他一把上前扶住那沉重身躯，触手处龙袍下的脊背竟单薄得硌人——这位横扫天下的洪武大帝，此刻竟像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舅爷？！”
“陛下！”
李骜与王弼迅速上前，脸上满是惊慌之色。
“快传御医！”王弼瓮声瓮气地嘶吼道，却被老朱抬手制止。
老朱强忍着内心的怒火，低声道:“不用了，别惊动任何人！”
王弼是跟随老朱身边宿卫的老人，听到这话后也明白老朱只是怒火攻心，一时间气糊涂了，所以这才作罢。
“刑部、户部、漕运司……地方布政司……”老朱轻声呢喃道，随后豁然扭头看向李骜，“除了他们，还有谁卷入其中？”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
李骜见老朱神色不对，心中一紧，硬着头皮回答道：“我等在追查过程中发现，此事并非王惠迪、郭桓两人所为。”
听到这话，老朱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
“说说你的想法！”
“最简单的道理。”李骜低声道:“洪武十七年以前，郭桓一直在地方任职，去年才升任户部侍郎。”
“区区十二个月，莫说搭建通联刑部与地方布政司的贪腐网络，便是摸清漕运水路的关节，都绝非易事。”
李骜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如刀，“他不可能在一年内，就形成如此规模，还将自己的贪腐集团扩展到了地方布政司……”
殿外更鼓惊破死寂，朱元璋踉跄扶住龙椅扶手，指节深深陷入其中。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傻子都能够想得明白。
能将百万石官粮偷天换日，能让刑部尚书甘心做饵，背后势力绝非新晋侍郎可以织就！
换句话说，郭桓只是这批贪官污吏里面的一个小角色，甚至郭桓能够进入中枢，恐怕也是这些人所为！
“也就是说……”帝王声音沙哑得可怕，喉间泛起滔天杀意，“郭桓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
李骜抬起头，看见帝王眼中燃起的滔天怒火与彻骨寒意。
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开口，彻底将这些人给钉死！
这场风波已经不再是几个贪官污吏的案子——当贪腐的根系扎进六部中枢与地方布政司，当蛀虫在升迁之路设下重重暗桩，这分明是有人在动摇大明的根基！
所以，这些人必须死，不管是谁！
“舅爷，这个贪腐集团必然早就已经存在了，郭桓在地方任职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加入，所以才会在这些人推波助澜之下晋升为户部侍郎，等他升任户部侍郎，才成为核心成员。”
“但六部之中，定有多人卷入其中，而且至少是尚书级别的大人物，暗中勾结地方布政司，相互包庇，狼狈为奸，侵吞税粮……”
老朱的身子微微晃动，伸手扶住龙椅扶手才勉强站稳。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六部乃朝廷中枢，地方布政司为一方父母官，他们若相互勾结，这天下……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一群该死的混账狗东西！”
朱元璋彻底怒了，脸色由苍白变得涨红！
额角青筋暴起，脖颈处的血管突突跳动，仿佛随时都会爆裂……这分明就是怒到极致的表现！
他自即位以来，就一直重典治国，严厉惩治贪腐，为此动用了大量严刑峻法，甚至还采用李骜之前献出的“高薪养廉”之策，就是为了刹住元朝那股子贪腐之风！
可是现在，实证摆在面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朱元璋，从中央到地方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贪腐集团！
这简直等同于是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朕错了吗？”老朱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雷霆手段不够狠？
厚禄待臣不够诚？
眼前浮现起京城外那些流民饿殍遍野的惨状，那些百姓啃食观音土肿胀而死的模样，与案上漕运账册里消失的百万石粮食重叠。
原来他日夜批阅奏折、殚精竭虑推行新政，到头来不过是给硕鼠们做了嫁衣！
“传旨！”朱元璋突然挺直佝偻的脊背，龙袍下的身躯仿佛重新注入了铁血，“着锦衣卫全力追查，凡涉此案者，不论官职大小，一律锁拿！”
老朱死死撑住龙椅站起身，龙袍下的身躯微微颤抖，眼中却燃起比当年鄱阳湖大火更炽热的杀意！
既然软的硬的都喂不饱这些豺狼，那就让大明的刑场再添些新血，让剥皮亭的梁柱上，再挂些新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