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宫城角楼的铜铃在风中摇晃,发出凄厉的声响。
李骜浑身湿透,甲胄上溅满泥浆,还隐隐可见血迹,手中的火把在雨幕中明明灭灭。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狼狈的锦衣卫,押着一个被铁链锁住的中年人——漕运司知事周正,此人浑身是血,瘫软在泥水中,唯有眼中仍闪烁着恐惧与不甘。
李骜怀中还紧抱着一个粗布麻袋,雨水冲刷下,暗红的血迹不断渗出,在地上晕染开来。
这些分别是人证与物证,足以将郭桓、赵瑁、王惠迪等人给彻底钉死!
一行人来到宫城门前,厚重的城门紧闭,城头火把在夜风中剧烈摇晃,将守卫甲士的影子投射在斑驳城墙上,宛如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恶鬼。
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城头突然响起尖锐的铜锣声,三百余名甲士瞬间结成防御阵型,长弓如林般竖起,漆黑的箭矢在火把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止步!”随着一声暴喝,破空之声骤响,数十支箭矢擦着李骜等人的头顶飞过,深深钉入他们身后的青石板路上。
“什么人?!”城头上的禁军甲士高声喝道,“你可知深夜擅闯宫城,是何罪名?”
李骜抹去脸上的雨水,抬头大声喊道:“我乃昭武侯李骜,有十万火急之事,请求面见陛下!请速速通传!”
说着,他上前一步,在火把的映照下露出了面容。
甲士们见状,面面相觑。
昭武侯,少年神将?
李骜在军中素有威名,又是曹国公李文忠的亲外甥,身份非同一般。
但深夜入宫,实在不合规矩。
为首的甲士犹豫片刻,说道:“李大人稍候,我这就禀报统领大人。”
禁军大统领,正是绝世猛将、定远侯王弼,人称“双刀王”!
不多时,禁军统领王弼来到城头,脸色颇为凝重。
李骜他当然是认识的,当初沐英率军北伐,王弼就是沐英的副将,因此与李骜熟识,关系还算不错。
此刻这位大统领神色凝重,目光扫过李骜怀中的麻袋和被押解的周正,沉声道:“昭武侯,陛下已经歇下,如此深夜……”
听到这话,李骜并不觉得意外。
深夜入宫本就是犯忌讳的事情,这夜半叩宫的行径,本就犯了历代帝王最忌的“非诏擅入”之规。
自唐朝“玄武门之变”起,宫门禁卫便如同帝王心防般森然,多少权臣贵胄都折在这道禁忌之上。
“王统领,此事关乎国本,耽误不得!”李骜打断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还请通融,前去禀报陛下!”
说着,他将麻袋往前一递,“这里面是染血的国库官粮,还有擒获的漕运司知事,皆是铁证!”
因为人多眼杂,所以李骜并没有提及郭桓、王惠迪等人,否则一旦走漏风声,功亏一篑,那才是毙了狗了。
王弼脸色一变,他深知官粮乃是国之命脉,如今竟与鲜血扯上关系,此事必然非同小可。
他不再多问,立刻命人前去禀报皇帝陛下。
此刻寝殿烛火将熄,老朱已经在坤宁宫睡下。
正当这个时候,内官尖细的嗓音穿透重重锦帐:“启禀陛下,昭武侯李骜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话音一落,老朱豁然坐直了身体,眉头紧蹙在一起。
李骜能有什么大事儿?
咱不是给了放了长假嘛,又没有公务在身!
“这兔崽子,深更半夜扰朕清梦,让他明日……”
“重八。”马皇后的声音在一旁响起,“骜儿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既然他深夜闯宫,料想应该是真出了什么大事儿!”
毕竟李骜救过马皇后的命,所以这个时候她也难免向着李骜。
老朱闻言一怔,沉思良久后,这才掀开明黄锦被,对候在帐外的内官沉声道:“去,让李骜进来吧,在偏殿候着。”
“着人备茶,若是敢拿些鸡毛蒜皮来糊弄咱,非得好好抽他一顿。”
这也就是李骜了,看在他屡立奇功的份儿上,老朱才选择相信。
换个其他人,老朱早就让其滚蛋了。
平白扰人清梦!
陛下的命令迅速传达,王弼得知后立刻下令放下吊篮。
李骜见状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的脊背终于稍稍放松。
这宫城落钥后便如铜墙铁壁,寻常人莫说擅闯,便是连个信儿都难递进去。
历代帝王皆在这九重宫阙里筑起铜墙铁壁,即便十万火急的军情,也只能通过特制的吊篮从三丈高的城墙上垂落。
毕竟,皇帝也怕死啊!
帝王之惧藏在每道宫门的铜钉里,藏在城头彻夜不灭的火把中,更藏在这看似荒诞却能保命的宫禁规矩里。
穿过湿漉漉的宫道,绕过层层宫门,李骜一行人在王弼带领下,终于来到坤宁宫偏殿。
殿内烛火昏黄,老朱披着龙牌,正坐在软榻上,发间银丝在烛火下微微发亮,眉头紧锁,显然还未从惊梦中完全清醒。
“陛下,李骜带到!”王弼在门外高声禀报。
老朱微微一怔,李骜深夜入宫,实在反常。
但他对这个外甥孙极为信任,当即道:“宣吧!”
咱倒是要看看,你个兔崽子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李骜快步走入殿中,扑通一声重重跪地,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与焦急:“舅爷,外甥有罪!恳请舅爷治罪!”
嗯,这是李骜的策略,先行请罪,再说其他。
毕竟他可是无诏调动锦衣卫啊!
老朱顿时僵住,眉头微皱,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快步上前想要扶起李骜:“你小子……快起来说话,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骜却固执地跪在原地,只是不停地抹着眼泪,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老朱见状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再仔细一看李骜竟然是穿着甲胄,而且上面还隐隐可见血迹,顿时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骜儿,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人刺杀你?”
“舅爷……我差点见不到您了!”
李骜咬了咬牙,开始诉说起来:“三日前,我去锦衣卫教训了蓝玉一番,毛骧趁机让我帮他参谋一桩离奇案件……”
面对洪武大帝,李骜没有丝毫隐瞒,直接从头讲起,连教训蓝玉也没有隐瞒。
“周远一案本已尘埃落定,可我们总觉其中有诸多蹊跷之处,暗中追查之后,竟发现这案子背后藏着天大的阴谋!”
话听到这儿,老朱神色一凛,睡意瞬间消散,沉声道:“细细说来。”
“周远被判定为谋逆大罪,本应斩立决,可刑部尚书王惠迪却收受贿赂,暗中调换死囚,生生将周远从狱中给捞了出来!”李骜双目通红,声音中满是愤怒,“结果不成想周远意外落到锦衣卫手中,那王惠迪得知后立刻命刑部侍郎宋仲景前来要人,被毛骧骂走之后,为了掩盖罪行,买通狱卒传递消息,以周远妻儿威胁相逼,最终竟将其活活逼死,杀人灭口……”
老朱猛地一拍身侧的案几,案上的烛台都跟着晃动,烛火明灭间,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王惠迪身为刑部尚书,执掌刑狱,竟做出这等徇私枉法之事!简直是目无王法!”
这个时候,老朱这个时候还是颇为镇定的,觉得李骜有些小题大做了。
就是个刑部尚书,只要证据确凿,直接将其拿下便是,何至于深夜闯宫呢?
然而李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令老朱脸色狂变!
“那王惠迪还与……户部有所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