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锦衣卫已经调动,还请舅爷降罪!”
李骜再次重重磕头,额头已经渗出鲜血。
听到这话,老朱豁然抬头,锐利目光直视着李骜,帝王威压如实质般笼罩整个大殿。
“你说什么?”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
除了他朱元璋这个大明天子,无人可以调动!
任何敢无诏调兵,那就是死罪!
老朱宠信李骜不假,但他也绝不容许李骜把手伸进锦衣卫!
这是犯忌讳的死罪!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李骜能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甲胄下的后背早已冷汗浸透。
“无诏调兵……”朱元璋一步步逼近,“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李骜渗血的额头上,仿佛要将眼前人剜出个窟窿。
李骜不敢迟疑,立刻解释道:“舅爷,为了拿到人证物证,我与毛骧率锦衣卫缉拿这支船队,定会打草惊蛇,若是等到天明之后,这些人势必会做出反击,毁掉罪证……”
话音未落,朱元璋便陡然厉喝道:“你眼里还有朕这个天子吗?”
此话一出,李骜顿时身子一颤。
“舅爷!”
“我不后悔这样做!”
“但恳请舅爷念在我以往的功绩上,不要牵连其他人,杀我一人足矣!”
说完这些话,李骜重重叩首,额角的血顺着砖缝漫成蜿蜒的溪,在明黄烛火下泛着刺目的光。
殿内死寂得能听见朱元璋粗重的喘息,龙袍扫过地砖的沙沙声,像死神的镰刀缓缓逼近。
后悔吗?
当然是后悔的。
要真是因此丢了性命,李骜肯定后悔死。
但但胸腔里有团火在烧!
必须揪出郭桓这个贪腐集团,否则大明根基迟早会烂掉。
这个大明,是叔父李文忠以残躯艰苦支撑了十二年的大明!
这个大明,是老丈人徐达拖着病体常年镇守北疆至今的大明!
这个大明,是舅爷朱元璋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从一片废墟上面建立的大明!
任何人想要动摇大明的根基,李骜都绝不会允许!
可动了天子禁脔,触碰帝王逆鳞,死也是会死的。
“真不后悔?”老朱威严的声音响起。
“舅爷要杀,便杀吧!”
李骜的声音闷在胸腔里,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然。
“但还请舅爷以大局为重,立刻降下旨意给锦衣卫,连夜彻查这贪腐大案,揪出所有的贪官污吏!”
若此刻被推出午门斩首,他苦心搜集的证据、未竟的彻查,都将随着头颅落地化作泡影。
老朱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突然间轻笑了一声。
“传旨,着锦衣卫彻查此案!”
“王弼,你亲率禁军封锁京城大门,配合锦衣卫拿人!”
听到这话,王弼立刻领命而去。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不由多看了李骜一眼。
真是个好运的小子!
唔……也有几分血勇!
等王弼走后,老朱缓缓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惊怒与不安。
良久,他才睁开眼睛,然后直接给了李骜一脚。
“兔崽子,起来吧,还跪着作甚?”
李骜被踹得一个趔趄,满脸茫然地抬头看向老朱。
“舅爷,您……不杀我?”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朱元璋先是一怔,随即扯着嘴角笑骂,声线却不自觉发软:“咱杀你作甚?你能查出此事,已是大功一件。”
“虽然擅自调动锦衣卫,这是犯忌讳的事情,但谅你情有可原,咱也懒得跟你计较了!”
其实老朱刚刚就是气晕了头,连带着李骜也受了牵连。
敏感多疑,这是每一个帝王的本性,不过老朱这个人性子很是矛盾。
你说他敏感多疑吧,他对太子标又从不设防,甚至巴不得太子标尽快成长起来,治理国政。
但他偏偏又对权势极其看重,不惜隐忍七年也要纵容胡惟庸培植党羽,然后将其一网打尽,再趁势废除中书丞相制度!
这就是洪武大帝朱元璋,一位有血有肉的帝王。
感受到杀气正在慢慢褪去,这话像阵暖风拂过李骜紧绷的脊背。
李骜这才敢撑着地面起身,甲胄碰撞声里藏着微微的颤抖。
其实他心里清楚,帝王的猜忌比刀剑更锋利。
就像那胡惟庸案,老朱明明早有察觉,却隐忍七八年之久,放任其党羽坐大,为的就是将整个文官集团连根拔起。
今日自己擅调锦衣卫,若换作旁人,此刻怕早已陈尸午门。
“舅爷真不杀我?”李骜揉着发麻的膝盖,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侥幸。
“呵,杀你?”老朱伸手给了他脑门一下,“先不说皇后要跟咱拼命,就徐天德和李文忠这两个家伙,怕是要冲进宫来讨说法!”
“兔崽子,你现在在大明算是可以横着走了!”
李骜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陡然塌下来。
朱元璋见状哂笑:“怎么,真盼着咱砍你脑袋?”
“哪能啊!”李骜抹了把额角冷汗,“就是想着……若能换得舅爷彻查贪腐,臣这颗脑袋也算值当了。”
老朱听后哑然失笑,笑着戳了戳他的脑袋瓜。
“傻小子,以后别这样逞强了!”
“若不是看在你是二姐遗孤,又救过皇后和皇太孙……咱非得把你丢进诏狱,好好杀杀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殿内的寒意不知何时散了些。
朱元璋突然想起什么,神色一凛:“你既已调动锦衣卫,都拿了哪些人?”
说到正事,李骜敛去笑意,从怀中掏出染血的名单展开:“除了郭桓、王惠迪,还有礼部尚书赵瑁……”
“赵瑁?”朱元璋猛地转身。
这个名字实在太意外——赵瑁任礼部尚书尽忠职守,每次考核都是“端方守正”,就连太子朱标见了都对他称赞不已。
“舅爷有所不知,”李骜笑着开口道:“自洪武十五年起,赵瑁名下田庄骤增千顷,光是去年给府邸添置的太湖石,就花了三千两白银,这些都是锦衣卫记录在案的线索。”
他顿了顿,低声道:“更有意思的是,六部尚书皆一两年轮换,唯独赵瑁稳如泰山,现在好像做了三年的尚书,从时间上来看,他最有可能就是这贪腐集团的魁首。”
朱元璋的瞳孔骤然收缩。
礼部掌管礼制科举,看似清水衙门,实则是官员升迁的咽喉要道。
那些通过科举入仕的官员,哪个不得捧着门生帖子去拜会这位礼部堂官?
尤其是这科举刚刚恢复,礼部也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可赵瑁却在几年之前就奢侈无度了,那就只能证明这家伙确实有问题。
“好小子,心思够毒,连咱都被这老匹夫给蒙骗了!”
李骜讪笑道:“礼部俸禄几何,舅爷最清楚。如此奢靡,若非背后有巨贪支撑,怎说得通?”
老朱微微颔首,却突然话锋一转。
“此事你切莫再插手。”老朱补充道,“今夜你入宫,是因皇后旧疾复发,传你前来医治,记住了?”
李骜心头猛地一震,一股暖流在心中涌起。
他瞬间明白帝王深意——将他从贪腐案中摘出来,既能保他性命无虞,又能避免那些漏网之鱼疯狂反扑。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安排,实则是在为他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舅爷,我……”李骜眼眶有些发红。
“别跟咱整这些酸话。”朱元璋背过身去,声音又恢复了帝王的威严,“明日早朝,咱要让这些蛀虫知道,敢动大明根基者,必诛之!”
他突然转身,目光如炬,“骜儿,记住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有些事,只能由朕来做。”
“舅爷放心,骜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