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发的当日,就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整个应天府都炸开了锅。
“什么?卓敬、练子宁?那不是实业局的两个小吏吗?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布政使、按察使?”
“正二品、正三品!这可是封疆大吏的位置,多少进士出身的老臣熬了一辈子都摸不到边,他们凭什么?”
“定然是镇国公在背后捣鬼!实业局这是要把持朝政了!”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大小衙门。
那些平日里自诩“正统”的文臣缙绅更是气得直拍桌子,觉得这是对科举制度的侮辱,是对士大夫阶层的挑衅。
次日朝会,文武百官齐聚奉天殿,气氛比往日凝重了数倍。
不等老朱开口,吏部尚书詹徽便出列奏道:“陛下,臣有本启奏!岭北布政使、按察使一职,关乎北疆安危,需得德才兼备、资历深厚者方能胜任。此二职上承朝廷政令,下统州县庶务,既要安抚新附之民,又要调和部落纷争,稍有差池便是边患四起,非寻常官员可担此任。”
“而卓敬、练子宁二人,出身微末,不过是实业局的刀笔小吏,终日与商税、榷场打交道,从未执掌过地方大政。他们既非进士及第,未受圣贤典籍之系统教化;又无显赫功绩,未曾在州府历练过民政、刑狱之事。仅凭一纸举荐便骤登高位,跃过数十级官阶,这不仅违逆了我朝‘循资晋升’的选官旧制,更会让天下读书人寒心——寒窗苦读数十载,竟不如实业局小吏一朝得幸?如此行事,恐难服众!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另择贤能,或从现任知府、按察副使中遴选素有贤名、履历完整者赴任,方能保岭北无虞,彰显朝廷选官之公心。”
话音刚落,礼部尚书李原名立刻附和:“詹尚书所言极是!治国当依礼法,选官当循旧制,此乃历代王朝长治久安之根基。我朝自开国以来,选官以科举为正途,晋升以考绩为依据,从秀才到举人,从进士到官员,一步一印,方能确保所选者皆为知礼明法、熟稔政务之辈。若仅凭一人举荐,便能让刀笔小吏一跃成为封疆大吏,那‘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谚语岂不成了空谈?寒窗苦读的儒生、循规蹈矩的官员又该置于何地?”
“此举一旦开了先例,天下人定会争相钻营门路,而非潜心向学、踏实办事。长此以往,谁还肯埋首故纸堆、苦求圣贤道?谁还肯在州县岗位上熬资历、积功绩?纲常一旦紊乱,人心便会浮动,朝廷的规矩法度将形同虚设。岭北虽重要,却不能因一地之需而坏了天下之制。臣请陛下三思,莫要因一时之念,动摇了我大明的立国根本!”
紧接着,兵部尚书沈缙也出列,目光如鹰隼般扫向站在武将队列中的李骜,语气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不善:“臣听闻,此二人乃是镇国公一手举荐。镇国公受陛下隆恩,封爵拜将,身为朝廷柱石,理应以身作则,为百官表率,恪守选贤任能之公心。可如今却偏偏举荐实业局旧部,且是连品级都够不上的刀笔小吏,这其中若说毫无私情,恐怕难以服众。”
“臣并非质疑镇国公的功勋,只是此事太过蹊跷——寻常官员晋升尚且要循阶而上,凭考绩定去留,这二人却一步登天,直抵封疆大吏之位,若非有强力举荐,断无可能。如此任人唯亲,提拔私属,恐有结党营私之嫌!长此以往,实业局怕要成了镇国公的私人势力,盘根错节,尾大不掉,届时再想约束,怕是难上加难。”
“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看看这二人究竟有何惊天伟绩,配得上如此超擢;查查镇国公举荐背后是否有私情牵扯。唯有水落石出,方能以正朝纲,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三人一带头,立刻有数十位文官纷纷出列附和,一个个义愤填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有的痛斥“实业局祸乱朝纲”,有的指责“李骜居心叵测”,还有的甚至搬出“礼制”、“天意”,把这件事上升到了“动摇国本”的高度。
事实上,文臣缙绅先前还在主张舍弃岭北,只因朝廷倾斜资源钱粮投入岭北,对他们而言没有丝毫意义。
在他们看来,那片土地远在北疆,风沙漫天,气候苦寒,既无良田千顷可供开垦,又无市井繁华能聚财货,投入再多钱粮,也换不来赋税充盈,反倒要从内地州县调拨粮草,平白损耗他们视作根本的“中原财赋”。
占了那一块儿不毛之地有什么用?又不能耕种,就没有粮食产出,更别说像江南那样滋养桑蚕、孕育文风。
士绅缙绅都是耕读传家,世代以土地为根基,以科举为进阶,看重的是能丈量田亩、收取租税的膏腴之地,是能供养子弟读书应试的乡梓故里,岭北那种连禾苗都难存活的地方,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谁会稀罕?
结果皇帝陛下非但没有舍弃岭北,还直接听信镇国公李骜的谗言,超擢两个刀笔小吏前往岭北布政,这简直就是捅了马蜂窝了!
他们并非不能接受朝廷经营边疆,可断断不能接受用这种“离经叛道”的方式——放着满朝科举出身、家世显赫的文臣不用,偏偏提拔两个实业局出身的小吏,这不仅是对他们学识的蔑视,更是对士绅阶层话语权的挑战。
他们也知道,李骜如今炙手可热,主持实业局为朝廷赚了不少钱,深得陛下信任,可你不能这么欺负人啊?
论资历,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从秀才到进士,一步步熬到如今的官位;论家世,他们多是累世官宦,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哪一点比不上那两个无名小卒?
强行在岭北建立行省,本就触动了他们“重中原轻边疆”的固有观念,如今还要强势超擢你李骜的人,那他们这些士绅缙绅算什么?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杂途出身”的人爬到头上,瓜分朝廷的权柄?
若是连这种事都忍了,日后李骜再推行新政,怕是更要肆无忌惮,他们的田产、利益、世代积累的声望,迟早要被蚕食殆尽。
正因为如此,这一次群臣弹劾攻讦李骜的声音很大,几乎快要将李骜给彻底淹没了。
朝堂之上,奏折如雪片般堆向御前,字字句句都带着对李骜的声讨。
“培植党羽”的罪名首当其冲——他们指摘李骜借实业局之名,将卓敬、练子宁这类心腹安插至封疆大吏之位,意图构建遍布朝野的势力网络,日后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结党营私”的帽子紧随其后——称李骜此举是为了垄断岭北互市、屯田之利,让实业局成为自家敛财的工具,全然不顾朝廷法度与天下公利。
更有甚者,直接扣上“祸乱朝纲”的罪名,痛斥他打破科举取士的根基,以私情凌驾于制度之上,引得官场人心浮动,让寒门士子看不到希望,让世家子弟心灰意冷。
到最后,连“动摇国本”的高度都搬了出来。
这些人宣称,选官制度是大明立国的基石,李骜强行超擢小吏,便是在凿空这基石,长此以往,必会导致纲纪崩坏、人心离散,让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这些弹劾声浪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将李骜彻底钉在“乱臣贼子”的耻辱柱上,逼得他不得不退让。
老朱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却一言不发。
李骜则是神情戏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很有意思。
看看,急了,他们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