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隆,你觉得这地方差了吗?”
面对李景隆一路的嘀咕,李骜停下脚步,忍不住笑着反问道,目光扫过眼前白茫茫的滩涂。
李景隆闻言一怔,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随即满脸狐疑地环顾四周——脚下是踩上去黏糊糊的盐碱地,泛着一层刺眼的白霜;远处芦苇荡里偶有野鸟惊飞,除此之外便是望不到头的空旷;海风卷着咸腥味扑面而来,连带着空气都透着一股萧瑟。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笃定:“何止是差啊!简直就是荒僻之地啊!”
说着,他还特意跺了跺脚下的泥土,溅起几片带着盐粒的泥块:“骜哥儿你看这地,全都是无用的荒地,别说稻麦了,便是撒把豆子都发不了芽,压根就种不出粮食。”
“再看这周遭,除了那几个煮私盐的窝棚,连个正经村落都没有,连口干净的淡水都难找。你说咱们费劲巴力来这儿,到底图啥?”
他越说越觉得费解,想不通李骜为何对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如此看重,比起京城的繁华、扬州的富庶,这里简直就是穷乡僻壤,连给他练骑射的场地都不如。
李骜听着他的抱怨,却不恼,反而弯腰捡起一块贝壳,迎着海风掂量了掂量:“你只看到它种不出粮食,却没瞧见它藏着的宝贝。”
他抬手指向远处奔腾入海的黄浦江,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这地是种不出庄稼,可它临江靠海,天生就是造船通海、开办工厂的好地方。”
“你想想,等咱们在这儿建起船坞与工厂,造起能跑遍七海的大船,江南的丝绸、瓷器从这儿装船出海,西洋的香料、金银从这儿卸岸入港,到时候你再看,这片荒地会不会变成金山银山?”
李景隆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前的荒滩似乎渐渐褪去了萧瑟,隐约透出几分不一样的气象。
可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挠了挠头:“真……真能这样?”
李骜目光温和地望向身边的李景隆,指着眼前这片看似荒芜的土地,耐心解释道:“这上海之地,实乃风水宝地。你看它正卡在长江出海口,就像一把钥匙,能牢牢锁住整条长江的脉络。”
“沿江而上,水路可直通湖北、湖南、江西,还有咱们脚下的直隶,这些地方哪一个不是大明的粮仓?湖广的稻米、江西的瓷器、江南的丝绸,顺着江水一顺流下来,就能在这里汇聚,再从这里走向更远的地方。”
他又抬手在空中画了个圈,语气愈发笃定:“你再看它的位置——北边连着山东、北平,走海路能快速抵达天津,直抵北平;南边挨着浙江、福建、广东,顺着海岸线南下,便是那些盛产香料、宝石的地方。”
“这般既能串联内陆腹地,又能贯通南北沿海的地界,在咱们大明,你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若论海洋贸易,这里更是得天独厚。”李骜转向大海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向往,“往北走,不出数月就能到韩国、倭国,若是造些更大的船,甚至能远航到传说中的……地方;往南去,南洋的香料、矿产,都能通过这里运进大明。你想想,天下的货物在这里聚散,往来的商船在这里停靠,这片地还会是荒地吗?”
李景隆站在一旁,听得入了神,下意识地微微点头。
方才只觉得这里荒僻不堪,经李骜这么一说,倒像是突然拨开了眼前的迷雾——依托长江这条黄金水道,背靠富饶的江南,又处在南北海岸线的正中间,既能勾连内陆,又能扬帆出海,此处确实是大明地理上的绝佳之地。
他忍不住凑近几步,再次望向那片滩涂,眼神里的嫌弃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新奇:“这么说来,这地方还真藏着宝贝?只是……要把这荒地变成你说的那样,怕是不容易吧?”
李骜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容易的事,哪能显出咱们的本事?放心,用不了几年,你再来看,这里定会让你认不出来。”
要知道大明的经济重心历来在南方,江南地区更是重中之重。
自南宋以来,这里便是全国最富庶的区域,丝绸、茶叶、瓷器等特产源源不断输往各地,朝廷的赋税有大半依赖于此。
实业局若想真正做出成绩,撬动整个大明的经济活力,江南这片沃土自然不容忽视——无论是新式工坊的推广,还是商品贸易的拓展,都离不开江南的资源与市场。
更关键的是,若是想推动大明真正迈向殖民与海洋时代,南方的发展更是重中之重。
海洋事业的根基在于港口、船舶与海商,而南方拥有得天独厚的海岸线与航海传统,上海、广州等港口正是扬帆出海的起点。
只有先让南方的海洋经济活跃起来,打造出强大的船队与稳固的海外贸易网络,才能让大明的影响力跨越重洋,在更广阔的世界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
然而,江南地区虽富庶,却也盘踞着盘根错节的保守势力。
尤其是那些世代居住于此的士绅家族,凭借着积累的财富与声望,在地方上呼风唤雨,对新政的抵触情绪尤为强烈。
其中,反对开海禁的声音,十有八九都源于此地。
江南士林在朝中的影响力更是不容小觑。
他们通过科举入仕,形成了紧密的利益网络,朝堂上的许多官员都与江南士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人之所以抵制开海禁,并非真的担心“海疆不宁”,实则是想继续垄断现有的走私贸易——凭借着隐秘的商路与地方势力的庇护,他们私下里与张方余孽交易,将丝绸、瓷器高价卖出,再运回香料、珍宝,独享其中的巨额利润。
也正因如此,南方长期缺乏官方认可的开放口岸,海贸始终游走在灰色地带,朝廷不仅收不到应得的税银,更无法规范管理。
李骜对此看得透彻。
江南的士绅就像一群守着聚宝盆的貔貅,只进不出,既想保住既得利益,又不愿承担任何风险。
所以他才坚持要亲自来上海走一遭——是时候打破这种僵局了。
对付这些人,硬压是行不通的,他们背后的关系网太深;一味退让更是不行,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最好的法子,便是先给他们一棒子,让他们看清形势:朝廷推动开海、发展实业的决心已定,谁也别想阻拦,以往的走私暴利时代该结束了。
当然,光打不赏也不成。等敲打到了火候,再给他们一颗甜枣——开放上海作为官方口岸,允许士绅们以合法身份参与海贸,甚至可以投资入股官办船坞、商行,让他们从规范的贸易中获得更稳定的收益。
既让他们尝到新政的甜头,又把他们绑在朝廷的战车上,如此才能真正撬动江南的力量,为大明的海洋事业注入动力。
李骜望着远处江面上来往的商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江南士绅?
李骜望着江面上隐约可见的商船影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低声道:“不知道在毛骧那两次血洗之后,这些人是不是能老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