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穿暖!
安居乐业!
这才是真正的盛世啊!
老朱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身为大明王朝的开国帝王,他又何尝不想开创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盛世呢?
那些啃树皮充饥的岁月,那些为了半块窝头与人厮杀的夜晚,还有登基那日,百姓捧着粗粝麦饼高呼万岁的场景……此刻一一浮现在脑海里面。
开创出一个盛世,这对帝王而言,无疑是最好的赞誉!
汉文帝“除肉刑、减田租”,让百姓休养生息,成就文景之治时“太仓之粟陈陈相因”的盛景;唐太宗广开言路、轻徭薄赋,缔造贞观盛世,引得万邦来朝;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后推行农商并重,宋仁宗年间国库岁入竟达汉唐数倍。
尤其是隋文帝杨坚结束南北朝乱世,平南陈、收岭南,实现华夏大地自西晋以来的首次大一统,而后推行均田制,兴修水利,开创“开皇之治”,府库充盈到布帛堆积如山、粮食可供五十年之需,连《贞观政要》都盛赞当时“计天下储积,得供五六十年”!
这些青史留名的帝王,无不是以民为本,才铸就了煌煌盛世。
可他朱元璋自己呢?
为了稳固江山,设匠籍、立里甲,将百姓困在土地与工坊;为了充盈国库,赋税徭役层层加码。
如今朝堂之上,官员们只知高呼“国富民强”,却无人记得他当年发过“使民养生丧死无憾”的宏愿。
方才单安仁这番话,无疑触动了老朱的心房!
看着陷入沉思之中的老朱陛下,李骜悄咪咪地向单安仁竖起了大拇指。
老家伙真是牛逼啊,仗着自己快死了,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面对李骜的赞誉,单安仁显得很是受用,得意洋洋地捋了捋胡须。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单安仁或许还会以为,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只可能从某个初入仕途的年轻士人嘴里蹦出。
那些束发之年便饱读诗书的才子,怀揣着“为生民立命”的宏愿踏入官场,总以为凭着一腔热血便能改天换地。
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地将“民”字高悬于朝堂之上,视皇权为需要匡正的对象,浑然不觉自己正触碰着封建统治最敏感的神经。
可岁月如刀,官场的倾轧远比战场更凶险。
初入仕途时,他们或许会为了一桩冤案据理力争,会为了减免赋税顶撞上官。
但随着一次次被构陷、被打压,看着同僚为了升迁阿谀奉承,目睹上司借朝廷之名中饱私囊,曾经棱角分明的信念便在现实的磨盘下渐渐扭曲。
他们开始懂得,所谓“父母官”的职责,不过是皇权统治的延伸——教化百姓安于现状,督促百姓按时完税,将所有可能动摇统治根基的火苗扼杀在萌芽之中。
曾经视作圭臬的“民本”思想,最终都化作酒肆里的醉话,消散在追逐功名利禄的漫漫征途中。
单安仁亦是如此,他还曾是元朝的官吏,历经了元末乱世,目睹了太多蝇营狗苟,自己也随之浮沉了一生。
好不容易能在临死之前偶遇“知己”,单安仁不免动了心思,想要帮这年轻人一把。
至少,自己当年没有做到的宏愿,可以寄托在李骜这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人身上。
老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随后他看向李骜与单安仁,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如何才能让百姓变得富足呢?”
此话一出,李骜与单安仁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虽然老朱陛下只说了这一句话,但至少证明他对“藏富于民”并不抵触,甚至可以说已经认可了这离经叛道的思想。
单安仁当机立断地给出了答案:“重商!”
老朱听后却皱眉不语。
所谓重商,看似是让百姓通过贸易互通有无、积累财富的良策,实则是要撼动延续千年的统治根基。
在农耕文明主导的大明,土地不仅是生产资料,更是维系社会稳定的根本。
朱元璋立国后推行休养生息,鼓励垦荒,将流民重新固着于土地,正是看中农业生产对恢复国力的关键作用。
此时若放任百姓弃农从商,不仅粮食产量锐减,更可能引发人口流动失控,动摇“编户齐民”的统治基础。
重农抑商能成为历朝铁律,根源在于商业天然的流动性与封建统治的稳定性存在根本冲突。
商人逐利而居,打破地域界限,这与朝廷通过户籍、里甲制度禁锢人口的需求背道而驰。
更关键的是,商业利润的分配机制极易催生新的财富阶层,威胁到传统贵族与士绅的利益格局。
大明的商业命脉早已被盘根错节的权贵集团垄断。
盐铁专营、漕运贸易等暴利行业,背后站着世袭勋爵、外戚宗亲,甚至是皇室藩王。
他们通过特权掌控货源、操纵物价,将商业变成权力寻租的工具。
若贸然推行民间重商政策,无异于虎口夺食。
那些把持着地方经济命脉的豪强大族,或是朝中勋贵的姻亲,或是藩王的门客,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政策变动都可能引发朝堂震动,甚至威胁到皇室内部的权力平衡这重重利益纠葛之下,“重商”二字远非一纸政令就能轻易撬动。
似乎是看出了老朱心中的顾虑,单安仁低声说道:“陛下,我大明的财富总共也就那么些,此多彼寡,此乃天理。”
“老臣以为,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财富的多寡,而在于这些财富究竟被作用何处。”
“陛下,江南织造局每年进贡的云锦,一匹便抵寻常农户十年口粮;而山西晋商窖藏的白银,能堆砌出十座应天府城墙。这些财富若能流转民间,何愁河工缺饷、边塞无粮?”
老尚书喉结剧烈滚动,想起去年巡视河南时,饿殍遍野的灾民与朱门内彻夜不息的歌舞形成的刺目反差。
“商贾豪绅以漕运之便私囤粮食,待灾年哄抬物价;勋贵藩王圈占良田千顷,却任其荒芜长草。财富聚于少数人之手,不过是奢靡攀比的筹码,于国于民皆是虚耗。”
单安仁闭上眼,将那些朱门酒肉的奢靡场景与路有冻死骨的惨状叠合,字字句句砸向老朱。
“若能将财富引向实业,以水泥筑路、以工坊安民,让百姓手中有钱、心中有盼,区区赋税又何愁不充盈国库?”
别说老朱了,李祺此刻都听得头皮发麻。
你娘咧,谁说俺是愤青?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尚书,他才是真正的正直愤青啊!
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词儿都敢往外蹦!
不服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