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标满脸铁青,狠狠拍在扶手上面。
“这个毛骧,真是混账至极!”
“朝堂好不容易从胡逆案的余波中安稳下来,他锦衣卫却又再次掀起大案,他非要将朝堂搅得血流成河才甘心?!”
无怪太子标如此愤怒,实在是锦衣卫做得太气人了些。
先前一场胡惟庸案,迄今为止都已经牵连了上百官员,死了数千人,致使朝野上下人人自危,如履薄冰。
好在李骜及时献策,老朱为了安抚群臣,提高了群臣俸禄,这才总算是稳住了朝堂。
结果现在倒好,这毛骧竟又掀起一场大案,还连夜破门拿人,再次使得朝野动荡,人心惶惶。
好不容易用真金白银筑起的人心堤坝,眼看又要被这场风暴冲垮。
锦衣卫真是可恨至极!
李骜闻言没有开口,而是陷入了沉思。
毛骧这样做,无可厚非。
锦衣卫就是皇帝手里的刀,而这把刀得见血才能立威。
毛骧带领锦衣卫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皇帝陛下找到屠杀大臣的理由。
一个初立的特务机构,必须要做出政绩,才能继续存在下去!
可惜锦衣卫一直没能将胡惟庸案这把火给烧起来,因为老朱陛下也得考虑朝堂稳固,那锦衣卫就只有另辟蹊径了!
于是乎,一场空印案就由此爆发!
“叔,这‘空印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究竟是制度之弊,还是人心之恶?”李骜看向李文忠,下意识地追问道。
说实话,李骜对空印案的内情并不了解。
李文忠抿了一口茶水,脸色也变得颇为难看。
“骜儿,历朝历代的朝廷都要收税,主要是以粮食为主,兼收银钱。”
李骜闻言点了点头,后世收税比较简单,大家直接交人民币就行了,可放在古代却不行,这税可以是银子铜钱,也可以是粮食。
因为中国一直都是就是农业大国,历代朝廷也都重视农桑,民以食为天嘛,所以老百姓给国家交税,大都也就直接交粮食了。
这些基本常识李骜还是知道的。
“那你想过没有,直接拿粮食交税,粮食从地方运到京城,也有一个问题。”
李文忠看向李骜,充满了考较意味。
李骜这回倒是真不了解,索性直接摇了摇头。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说这上计制度——”李文忠笑道,“你带着十万石漕粮从湖广启程,长江水患冲走千石,押运兵丁吃掉百石,到金陵时户部算盘一拨,数目对不上!好,打回重造!你是折返千里回武昌?还是在应天城耗上三个月?”
“依照我大明之规制,一旦抵达京城,户部官员便将你的账目与实物逐一核验,倘若毫无出入,便会登记入册,你的任务便告一段落。然而,症结在于粮食在运输途中的损耗是难以规避的,诸如粮食受潮霉变,或是途中人马食用等种种消耗,岂不就成了棘手的问题?”
李骜的后背骤然绷紧。
他仿佛看见寒风中佝偻的运粮吏,怀里揣着盖满红印的空白文书,在户部森严的朱门前瑟瑟发抖。
“粮食运输过程中难免有损耗,出现账册与实物对不上的现象是大概率事件,稍有错误户部就要打回重报!”
“户部不收,那你该怎么办?千里迢迢地把粮食运过来,难不成还要运回去吗?就算粮食不运回去人回去,江浙地区尚好,而云贵、两广、晋陕、四川的官,因往来路途遥远,如果需要发回重造势必耽误相当多的时间,一来一去少说都要好几个月,粮食损耗会更大!”
面对李文忠的追问,李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那我直接重新做一份账目文书不就好了吗?”
“呵呵。”李文忠冷笑道,“好个重新做文书!你可知从武昌到应天往返三千余里?遇上暴雨封江、山路塌方,这一来一回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就说这西北地区,上计吏背着文书来回奔波,等盖上公章回来,库房里的粮食早喂了老鼠!”
此话一出,李骜豁然惊醒,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按照这个例子,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怪圈。
运送粮食进京缴税,途中的损耗导致账目与实物不符,重制账本却因缺乏公章,只得返回原地盖章,这一来一回便需数月。待公章盖妥归来,存放在京的粮食又因霉变而损耗,账目再次出现不符,只得再次修订账本,再次踏上盖章之旅,粮食霉变依旧,如此循环往复,难道不是存心刁难吗?
制度上面的问题啊!
“所以就有了这空白却带印的文书!”
李文忠叹了口气,“既然实物、账目和公章缺一不可,那就直接把它凑齐。”
“合法的方式是,让押运的吏员带着公章进京城,可是这也不现实,布政使司大印只有一枚,你带走了衙门公文怎么办?衙门里堆积如山的公文找谁盖?难不成让整个湖广停摆半年?可不就只能预先备好空印文书!这法子用了百年,历任皇帝都睁只眼闭只眼,偏生……”
话听到这儿,李骜总算是明白了。
“也就是说,这些官员根本没有贪腐,只是为了方便。”
一旁太子标苦笑着点了点头。
“所以他们就想出了这个法子……”
“实际上,这种加盖空白印章的做法并非大明时期所独有,追溯至元朝时期,便已有朝廷官员采纳此法。众所周知,此举违背常规,但户部对账目及实物的审核过于严格,也难怪有人出此下策。”
“到了大明,依照最新颁布的条例,各地方须先将财务收支的报告递送至户部进行详审,待审核无误后方可进行报销。若有任何出入,该报告便会遭到退回。鉴于某些地方与京城相隔甚远,负责上报的官员往往提前备妥加盖官印的空白文件,以便在报告被退回时迅速进行修改,依旧沿用这套熟悉的手段……”
李骜叹了口气。
他仿佛看见无数深夜,各地衙门里烛光摇曳,主簿们咬着牙将鲜红的印泥按在空白文书上,明知此举犯忌,却又别无他法。
那些盖满官印的纸张,既是救命稻草,也是催命符。
这就是底层官吏的无奈啊!
“可惜,他们遇到了皇帝陛下!”
在煌煌青史的帝王谱中,若论对贪腐的切齿之恨,朱元璋的名字永远如淬毒的钢刀般锋芒毕露,甚至可以说是独占鳌头,远远甩开了其他帝王!
这位从凤阳黄土地里爬出来的草根帝王,讨过百家饭、睡过破庙檐,亲眼见过贪官污吏如何将百姓的血汗熬成自己的膏粱,将黎民的命途踩作进阶的阶梯。
早年间遭受的苦难,那些刻骨铭心的饥寒与屈辱,早已化作他骨子里的雷霆之怒,让洪武一朝的反腐风暴,成为悬在百官头顶最凛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此刻,空印文书就像捅破马蜂窝的长杆,彻底激怒了这位以重典治国的帝王。
这轻飘飘的纸张不是权宜之计,而是硕鼠们贪婪的獠牙,是伸向国库的黑手。
账目可改,人心难测啊!
谁能保证,那些带着官印的空白文书,不会被填上十万石漕粮的亏空?不会被篡改百万两税银的数目?
当押运官吏将克扣的粮食变卖私吞,再用空白文书抹平账册,受苦的是交粮的百姓,受损的是大明的根基,而肥了的,却是这些蛀虫的私囊!
这就是“反腐斗士”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