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一阵寂静。
朱元璋沉默良久,忽然起身走到李骜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不愧是你小子!”
“只是相比于贵州,云南土司更加势大,若强行改制,怕是会激起兵变。”
这才是老朱真正担心的地方。
他又不是什么蠢人,哪里想不明白“改土归流”的真正含义。
只是问题在于,贵州这些土司,跟云南土司比起来,那真是差了不少。
李骜盯着舆图上云南那片蜿蜒的墨色,指尖重重按在横断山脉的褶皱处,沉声道:“舅爷,云南之难,难在‘形胜割据、蛮夷环伺、土司坐大’,此三重枷锁不解,即便大军已经踏平滇地,可朝廷根基仍如浮沙。”
此话一出,老朱背着的手骤然收紧,太子标探身向前,烛火在二人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李骜抽出一支银签,戳在怒江与澜沧江交汇处:“单论地势,云南北有横断天险,山高林密处三步一崖五步一涧,大军行军日不过十里。当年元军征缅,十万铁骑困在野人山,瘴疠毒虫旬月间折损过半。更要命的是气候诡谲——滇南酷热如蒸笼,滇西北却终年霜雪,粮草器械极易腐坏,后勤之重十倍于贵州。”
紧接着,李骜将银签划过洱海区域,声音愈发凝重:“云南各族盘根错节逾千年,南诏、大理偏安五百年,早已自成一国。白族据洱海为腹心,彝族控乌蒙山作屏障,傣族守滇南建水寨……语言不通、风俗相异,甚至同一部族内也分作数派。”
“去年咱平滇时,段氏余孽还试图裹挟白族土民在大理城负隅顽抗,若非蓝玉火烧点苍山,再加上段严一直从中斡旋,只怕滇西至今不得安宁。”
说到此处,李骜抬眼望向老朱紧锁的眉头,压低声音道:“最棘手的地方,当属这些土司。”
“比如麓川思氏拥兵二十万,辖地横跨滇缅,其军械钱粮不输朝廷卫所;更有车里宣慰司暗通暹罗,木邦宣慰司私铸钱币……这些土司表面称臣,实则世袭罔替、政令自专,连元朝都只能羁縻了事。”
话音落下,老朱与太子标顿时眉头紧锁。
太子标捏着舆图的手指微微发白:“如此局面,即便咱们按照贵州那般,设卫所屯田,怕是也难站稳脚跟?”
大殿之中,气氛陡然变得凝重无比。
老朱背着手来回踱步,随后重重一拍案几,震得茶盏倾翻。
“不行!必须将这些土司给除了,否则西南不宁!”
“骜儿,你既看透病根,可有良药?”
李骜深吸一口气,笑道:“舅爷,破局之法,需分‘柔、刚、久’三字。”
他拾起案上炭笔,在舆图上圈出滇池与澜沧江:“先说‘柔’字。云南物产丰饶,茶、盐、马皆是大利。朝廷可在大理、永昌设茶马司,以川蜀之盐换滇南之茶,再以江南丝绸易边地战马。用商路将各族串联,让土司尝到通商甜头,自然不愿轻易生乱。”
听到这话,太子标顿时眼睛一亮:“此乃互惠互利之计!但是问题在于,若土司有了钱粮,那岂不是反倒养肥了他们的私兵?”
老朱也眉头一挑,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便要用到‘刚’字。”李骜冷笑一声,“请陛下准许在澜沧江沿岸增设五个卫所,每个卫所配战船百艘,扼住滇缅水路咽喉。再效仿贵州之策,以‘讲武堂’为名,将土司子弟尽数召入应天。表面授以武职,实则扣为人质。若土司敢反,先斩其子,再断其粮!”
朱元璋抚须大笑:“好个先斩后奏!但滇地广袤,单靠武力弹压,恐非长久之计。”
“舅爷圣明!”李骜躬身行礼,神色转为郑重,“最后一字‘久’,才是根治云南的关键。”
“臣恳请在云南推行‘双轨制’——汉民聚居处设州县,行科举、兴儒学;夷族聚居处保留土司,但需将赋税、兵丁造册上报朝廷。同时在云南各大小城镇开设学院,弘扬儒学,比如昆明就需要设立‘西南学院’,广收各族子弟,教汉文、传礼法,三代之后,必能消弭夷汉之隔。”
朱标听得热血沸腾,抓起李骜所绘图纸反复端详:“此策若成,云南将永固如磐石!只是……”
他突然皱眉,“只怕这些土司会从中阻挠,治标不治本!”
“这就是最后一步,改土归流了!”
李骜直接给出答案,道:“改变土司的世袭制度,派遣有一定任期的流官前去管理,并设立州府郡县!”
“改土归流!”
老朱眼睛一亮,忍不住喃喃自语,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喜,仿佛看到了西南地区长治久安的希望,但随即眉头又紧紧地皱了起来,神色变得凝重。
太子标紧跟着提出了质疑,道:“但是,朝廷若真要改土归流,那势必会引起西南土司的反抗,这无异于是逼着他们造反,只怕大乱就会眼前……”
废话,人家肯定会反抗啊!
李骜闻言心中一阵腹诽。
你夺了人家的世袭土司,相当于废了他们的王位,他们又岂会心甘情愿地引颈受戮?
这些土司,其实就跟建文削藩时候的藩王一样,要人有人要兵有兵,而且还异常团结的那种,再加上大部分都不是汉民,本就对中原朝廷没有啥归属感。
你敢向我动刀子,我就敢跳起来给你一巴掌!
关键在于,土司土蛮遍布整个西南之地,而云贵等又是西南门户,所以历代朝廷先前才会一再采取怀柔政策,采取羁縻制度笼络这些土司土蛮,避免他们纠结起来发动席卷整个西南之地的叛乱!
“他们是不敢的,或者说没有必要!”
冷笑骤然从喉间迸发,“如今云南驻着三十万百战精兵,刀枪锈了会钝,人闲久了生乱,倒不如让他们派上大用场!”
“哦?”朱元璋猛地直起身子,声音里裹着难以压抑的震颤,“骜儿,你的意思是……”
“以夷制夷,以暴制暴,以土司制土司!”
李骜猛地抬头,烛火在他眼中灼烧出两簇寒芒,“朝廷当机立断,强迁云南土司!”
“将滇西的思氏迁往湖广,滇南的刀氏徙至贵州。敢有半句不从?”
他重重拍在澜沧江流域,“三十万大军即刻踏平其领地,头颅高悬昆明城头三月,看哪个还敢妄动!”
开玩笑,大明此刻可是有着三十万大军镇守云南!
这他娘地不趁机将这些土司给削平了,留着过年吗?
老朱:“???”
太子标:“???”
卧槽?
这是怎么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