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金陵城,早已褪去了春日的料峭,秦淮河畔的垂柳绿得发亮,朱雀大街两侧挤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
今日的京师不同往日,自清晨起,禁军便已沿街布防,红墙黄瓦的宫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欢腾——昭武侯李骜即将率部凯旋,献俘大典的鼓乐声,已隐隐从城北传来。
要知道,这位少年神将此次出塞北伐,可是踏平北元汗廷、生擒北元大汗,还在回师途中顺手击溃了西蒙古瓦剌,又生擒了一个黄金家族的也速迭儿。
自大明立国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大胜。
当年徐达北伐虽攻克大都,将元廷赶回草原,却未能彻底斩草除根;常遇春追击千里,也只是击溃其主力,未能伤及黄金家族的核心。
而李骜这一战,不仅端了北元的老巢岭北和林,把脱古思帖木儿这个名义上的蒙古共主押解回朝,更顺带收拾了蠢蠢欲动的瓦剌,将阿里不哥一脉的也速迭儿也捆了回来——等于一次性打掉了蒙古草原上最具号召力的两脉势力。
这可不是简单的击溃或驱逐,而是从物理到精神上的双重摧毁。
北元汗廷的宫殿被焚,象征汗权的九斿白纛被缴获,黄金家族的王公贵族被一网打尽,草原各部赖以凝聚的核心彻底崩塌。
此前蒙古人虽退居漠北,却始终认为自己是“大元正统”,暗中积蓄力量伺机南返,而经此一役,他们残存的念想被彻底打碎,那种深入骨髓的威慑,远比十次边境冲突更能让草原震动。
对大明而言,这不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是开国以来最扬眉吐气的政治宣言——它向天下证明,朱家天子不仅能推翻暴元,更能深入草原腹地,将曾经不可一世的蒙古铁骑摁在地上摩擦;它让中原百姓彻底摆脱了对“鞑子复来”的恐惧,让“驱逐胡虏”的口号有了最坚实的落脚点;它更让周边藩属看到了大明的强盛,为王朝的稳固奠定了不可动摇的根基。
这样的胜利,足以让青史铭记,足以让后世子孙提起时,仍能感受到那份穿透时空的骄傲。
城门口处,太子标身着绯红官袍,腰束玉带,正率领着文武百官肃立等候。
他身后,吏部尚书詹徽、户部尚书郁新、礼部尚书李原名等重臣分列两侧,朝服上的补子在日光下清晰可见。
百官的脸上都带着难掩的激动,交头接耳的低语里,满是对捕鱼儿海一役的赞叹。
“来了!”有人指向北方。
远处的官道上,烟尘滚滚,一面“明”字大旗率先刺破晨雾,靛蓝色的旗面在风中舒展,金线绣就的“明”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旗下的矛杆被握得笔直,仿佛撑起了整个王朝的脊梁。
紧接着,两面旗帜一前一后映入眼帘,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前方是大明的黄龙旗。
明黄色的旗面如熔金般耀眼,边缘缀着的十二道流苏随风轻摆,每一道都绣着缠枝莲纹。
旗帜中央,一条五爪金龙昂首盘踞,龙鳞用赤金线密密绣出,在阳光下泛着流动的光泽,龙爪张开,仿佛要从旗面中跃出,腾云驾雾直上九霄。
旗杆顶端的鎏金龙头吞着宝珠,随着队伍行进微微晃动,折射出的金光刺得人不敢直视——这面旗,是皇权的象征,是大明威仪的具象,此刻在凯旋的队伍中升起,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彰显王朝的强盛。
紧随其后的,却是一面形制迥异的旗帜——北元的九斿白纛。
素白的旗面已沾染了尘土与血污,显得有些黯淡,旗边的九个流苏(“斿”)有半数已撕裂,垂落的布条在风中无力地摆动。
旗中央用黑丝线绣着的火焰纹章,曾是蒙古人征战四方的图腾,如今却歪斜地贴在旗面上,像是被人踩过一般。
更刺目的是,旗杆顶端的铁制矛头已被敲弯,旗面边缘还留着数道刀砍的破口——这面曾让欧亚大陆闻风丧胆的旗帜,曾象征着黄金家族无上权威的九斿白纛,此刻竟成了明军的战利品,被拖拽在黄龙旗之后,每一次飘动,都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北元的覆灭。
两面旗帜在风中交错,明黄的龙旗愈发鲜亮,素白的纛旗愈发残破,仿佛两个时代的碰撞,在金陵城的上空写下最直白的胜负——昔日纵横天下的蒙古帝国,终究倒在了大明的铁骑之下;而新生的王朝,正以胜利者的姿态,将对手的荣光踩在脚下,宣告着属于华夏的新纪元。
城门口的百官与百姓望着这一幕,先是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有人对着黄龙旗叩拜,有人指着九斿白纛唾骂,更多的人红了眼眶——这两面旗帜的一升一降,藏着多少祖辈的血泪,藏着多少代人的期盼,此刻终于有了最解气的答案。
队伍最前方,李骜身披亮银甲,腰悬宝剑,胯下战马步伐稳健,虽眉宇间仍带着征尘的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身侧,李文忠骑着一匹黄骠马,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却依旧挺直了脊梁,脸上带着沙场老将的沉稳。
再往后,是一队队甲胄鲜明的有功将士,他们虽衣衫上仍有血污,却个个昂首挺胸,目光扫过夹道的百姓时,带着难以言喻的自豪。
而队伍的核心,则是数十辆囚车——脱古思帖木儿穿着破旧的蒙古袍,袍子上还沾着捕鱼儿海的雪泥与血渍,他蜷缩在最前方的囚车里,头深深埋在膝盖间,曾经象征汗权的金冠早已不知所踪,露出的头发枯黄打结。
想当年他端坐于哈拉和林的汗廷,接受蒙古各部的朝拜,金刀玉盏在手,何等威风,如今却连抬眼看看周遭的勇气都没有,唯有那双紧攥着破袍的手,偶尔因外界的喧哗而微微颤抖,暴露了他心底的麻木与恐惧。
也速迭儿被铁链锁在另一辆囚车中,镣铐从脖颈缠到脚踝,每动一下都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他不像脱古思帖木儿那般沉默,反而梗着脖子不断挣扎,试图用脚踹击囚车的木栏,嘴里嘶吼着蒙古语的咒骂,无非是控诉明军的“卑劣”,叫嚣着黄金家族的“复仇”。
可他越是挣扎,越显得徒劳可笑——曾经挥舞弯刀号令瓦剌铁骑的手,此刻连挣脱铁链的力气都没有,唯有额角暴起的青筋,证明着他心中的不甘与狂怒。
其余的北元王公贵族、妃嫔公主,皆面色灰败地挤在囚车里。
那些曾经身着绫罗、头戴珠翠的妃嫔,如今钗环尽失,衣衫褴褛,有的抱着瑟瑟发抖的孩子,有的则木然地望着天空,眼泪早已流干。
宗王们大多垂着头,昔日腰悬玉牌、前呼后拥的派头荡然无存,只有当队伍经过繁华的酒肆、绸缎庄时,才会有人偷偷抬眼,望着那些朱门粉墙、锦绣幌子,眼中满是茫然——他们曾以为草原的铁骑能踏碎这一切繁华,却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阶下囚的身份,被押着穿过这片他们既觊觎又敌视的中原都城。
更有几位年事已高的蒙古贵族,大概是经历过元廷退守漠北的剧变,此刻只是闭着眼,嘴唇无声地翕动,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在回忆那些早已逝去的荣光。
一个个曾经在蒙古草原上掷地有声的名号,如今成了明廷昭示战功的注脚,被钉在囚车之上,任人观瞻。
这数十辆囚车,像一串沉重的符号,串联起黄金家族从盛到衰的轨迹,也宣告着一个时代的落幕——那些曾经让中原百姓闻风丧胆的名字,那些在草原上叱咤风云的身影,终究成了大明凯旋队伍中最扎眼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