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终于开口了,声音冰冷得像寒冬的北风:“说得好!”
他猛地站起身,龙椅的扶手被按得发出沉闷的声响,目光如刀般扫过那些低头不语的文官,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们一个个在京城待得久了,养尊处优,早就忘了江山是怎么来的!忘了当年朕率弟兄们在濠州举旗,是怎么靠着一把刀、一碗粥打下这万里江山的!忘了多少将士埋骨漠北,才换得今日的边境安稳!更忘了北疆的百姓还在受草原部落的袭扰,日夜提心吊胆,盼着朝廷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人家李骜能看到岭北的要紧,能举荐敢去实干、能办事的人去撑住局面,你们却在这里围着品级、出身搬弄是非,对着为国分忧的举动推诿扯皮!除了会引经据典地挑错,除了会守着自己的乌纱帽盘算利弊,你们还会做什么?”
“你们不愿意去岭北,嫌苦嫌险,朕不勉强。毕竟不是人人都有那份担当。但你们也别想拦着别人去!别想用你们那套‘规矩’‘资历’,捆住能办事的人的手脚!”
“卓敬、练子宁的任命,朕意已决,板上钉钉,谁也别想更改!谁敢再拿此事聒噪,休怪朕不认情面,直接摘了他的乌纱帽,让他去尝尝岭北的风沙,看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老朱的声音越来越严厉,震得大殿都仿佛在颤抖:“从今日起,谁再敢非议此事,谁再敢阻挠岭北建设,休怪朕不客气!”
说完,他看都没看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文官,对着身旁的太监说了声“摆驾回宫”,便径直转身,大步走出了奉天殿。
龙椅上空空荡荡,只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李骜站在殿中,看着老朱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又缓缓将目光转向那些垂头丧气的文官,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心中清楚,今日这场朝会不过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关于岭北的争论,关于新政与旧制的角力,才刚刚开始。
果然,没等他转身退下,詹徽、沈缙、李原名等人便围了上来。
几人脸上还带着被斥责的悻悻之色,眼神里却藏着几分不甘与威胁。
詹徽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镇国公好手段,凭着陛下的信任,硬是把两个刀笔小吏抬上了封疆大吏的位置。只是国公爷莫要忘了,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仗着圣眷便胡作非为,迟早要栽跟头。”
沈缙紧随其后,语气带着几分阴鸷:“岭北那蛮荒之地,我们确实懒得掺和,国公爷想折腾,便折腾去。但丑话说在前头,实业局可别把事情做得太过难看。江南的商税、漕运的关卡、工厂的利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真要把手伸得太长,触及了不该碰的利益,到时候可别怪我们这些老臣不念情面。”
李原名则摆出一副“顾全大局”的模样,叹了口气:“镇国公,非是我等与你为难。朝廷的规矩,士绅的体面,总得顾着些。卓敬、练子宁去了岭北,安分守己办差便好,若是借着实业局的名头,在北边搞出什么‘新花样’,引得天下非议,届时不仅国公爷脸上无光,怕是连陛下也会为难啊。”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明里暗里都是一个意思:岭北的事他们可以暂时退让,但实业局必须收敛锋芒,不能再触碰文臣缙绅的核心利益,否则定要让李骜好看。
李骜听完,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笑,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詹大人、沈大人、李大人放心,实业局向来只做实事,不惹是非。只要诸位大人管好自己的人,别在实业局的新政里做手脚,别在某些地方中饱私囊,别在朝堂上对岭北的事指手画脚,咱们自然相安无事。”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至于卓敬与练子宁在岭北要做什么,那是他们的职责,也是陛下的旨意。谁敢暗中使绊子,阻挠岭北建设,莫说我李骜不答应,便是陛下那里,也定然容不得。”
说完,他不再看三人铁青的脸色,转身便向殿外走去。
阳光透过殿门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詹徽看着他的背影,狠狠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沈缙与李原名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他们知道,今日的退让不过是权宜之计,李骜与他的实业局,已然成了他们绕不开的劲敌。
下朝之后,詹徽、沈缙、李原名三人脸色铁青地出了奉天殿,没回各自衙门,反倒径直去了詹徽位于城东的府邸。
不多时,数十位与他们交好的文官也陆续赶来,一时间,詹府的书房里挤满了人,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诸位,今日之事,简直是奇耻大辱!”詹徽一甩袖子,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满是愤懑,“陛下全然不顾我等劝谏,只听李骜一人之言,便将两个刀笔小吏抬上封疆大吏之位,这是明摆着不把咱们文臣放在眼里!”
沈缙接口道:“詹大人说得没错。这一次岭北之争,咱们输得彻头彻尾。陛下的态度还不够清楚吗?他心里根本就没在乎过咱们的声音!长此以往,李骜和他的实业局只会越发嚣张,咱们这些文臣缙绅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怕是要被一点点蚕食干净了!”
“依我看,症结全在李骜身上!”李原名重重一拍桌子,眼神阴鸷,“不除此人,咱们永无宁日!今日他能超擢两个小吏,明日就能把实业局的人塞进六部,后日甚至敢动摇科举根基!必须想办法扳倒他!”
这话一出,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都闪过一丝狠意,却又带着几分犹豫。
扳倒李骜?谈何容易?
一位御史试探着开口:“李骜如今圣眷正浓,又手握实业局这等财源,想要直接弹劾他,怕是难上加难……”
“弹劾?那是最笨的法子!”詹徽冷笑一声,“咱们得找出他的破绽,一击致命!”
可说到“破绽”二字,书房里又陷入了沉默。
众人苦思冥想,把李骜从出身到如今的种种经历翻来覆去地琢磨,却绝望地发现,这个人竟然浑身上下都透着“无懈可击”四个字。
“论自身,李骜少年从军,武力卓绝,曾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更是立下先登、陷阵、斩将、夺旗四大功,寻常刺客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刺杀这条路,想都别想。”沈缙率先泼了一盆冷水,语气里满是无奈。
另一位老臣叹了口气:“论家世,更是动不得。他叔父是曹国公李文忠,开国功勋,深受陛下信赖;岳父是魏国公徐达,更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如今虽已久不出征,但坐镇北疆余威仍在;更别提……他那位平妻,还是陛下的嫡次女。这层层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敢动他?”
“还有功绩!”李原名捏紧了拳头,语气不甘,“这些年李骜南征北战战功赫赫,实打实的血汗换来的爵位;这几年主持实业局,税收翻了几番,为朝廷充盈了多少国库?陛下多少次在朝堂上称赞他‘能办实事’?就凭这些,想从‘功绩’上找茬,简直是痴人说梦!”
众人越说越是心凉,原本燃起的斗志,一点点被现实浇灭。
是啊,李骜有武力护身,有家世撑腰,有实打实的功绩傍身,还有皇帝的绝对信任,这样的人,怎么动?
“难不成……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扩张势力?”有人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绝望。
詹徽脸色变幻不定,手指在案几上反复摩挲,沉默半晌,才猛地咬牙道:“动不了他本人,未必动不了他身边的人,未必动不了他倚仗的实业局!卓敬、练子宁不是刚去了岭北吗?那地方是什么境况,你们比谁都清楚——苦寒不说,移民安置、部落安抚、屯田开垦,哪一样不是难啃的骨头?稍有不慎便是民怨沸腾,稍有疏忽便可能引来部落袭扰,变数多如牛毛。”
“他们两个虽是李骜一手提拔,可终究没经过封疆大吏的历练,到了那种地方,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得露出破绽。只要他们在任上稍有差池——哪怕是屯田延误了时令,哪怕是互市出了点纠纷,哪怕是移民安置出了点乱子——咱们便能立刻抓住把柄,借题发挥,弹劾他们办事不力、贻误军机,甚至能扣上‘治理无方、动摇边疆’的罪名!”
“到时候,再顺理成章地牵连李骜,说他举荐失察、识人不明,连带着把实业局的能耐也贬损一番,说他们不过是只会在京城算计钱粮的小吏,根本不懂治理边疆。如此一来,既能打击李骜的声望,又能让陛下对他的举荐存上几分疑虑,岂不是比直接对付他本人更稳妥?”
“还有实业局!”沈缙眼睛一亮,“他们掌管商税、互市,经手的银钱不计其数,难保没有账目不清的地方。咱们可以暗中派人查访,总能找到些贪腐的蛛丝马迹,到时候一锅端了实业局的管事,看李骜还怎么硬气!”
众人闻言,脸上才重新露出些许神色。虽然这法子迂回曲折,未必能一击扳倒李骜,却总算是有了应对之策。
“好!就这么办!”詹徽一锤定音,“咱们分工行事,一边盯着岭北的动静,一边查探实业局的底细。我就不信,他李骜能永远滴水不漏!”
书房里的气氛重新变得凝重,却多了几分暗流涌动的算计。
一场针对李骜及其实业局的无形围猎,就此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