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都护府的政务厅内,李骜正与汤和、俞通渊商议着扩大本州贸易网络的计划,桌上摊开的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待开发的港口与商栈选址,空气中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跌跌撞撞地闯入,手中高举着一封盖有“八百里加急”印章的密信,声音带着急促:“国公爷!京城急报!南京来的密信!”
李骜心中猛地一沉,能让朝廷动用八百里加急的,定然是天大的事——是北疆又起战事了?还是实业局在江南出了乱子?亦或是京城发生了什么变故?一连串的猜测在他脑海中闪过,却始终抓不住头绪,只觉得一股不安的预感顺着脊椎往上爬。
他快步上前接过密信,指尖触到信封上冰凉的蜡封时,心跳陡然加速。
手指颤抖着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的瞬间,目光下意识扫过落款与核心内容,可当“曹国公李文忠病危”几个字映入眼帘时,他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从红润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一片惨白。
手中的信纸仿佛有千斤重,“哗啦”一声掉落在地。
他盯着地上的信纸,大脑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出海之前去见过叔父,他还好好的,虽然偶有咳嗽,却精神矍铄,还跟我聊了许久北疆的防务,怎么才短短数月,就病危了?”
他弯腰去捡信纸,手指却几次都抓空,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离开前与李文忠相处的画面——叔父笑着拍他的肩膀,叮嘱他在倭国万事小心;叔父拿起桌上的茶,还调侃说等他回来,要一起喝新采的明前茶。
那些场景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怎么会突然就传来病危的消息?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或许是信上的名字写错了?或许是病情被夸大了?
他强压着心中的慌乱,捡起信纸反复确认,可那熟悉的字迹与清晰的措辞,却一次次打破他的侥幸,让他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大将军,怎么了?”汤和见他失态,连忙上前捡起密信,刚看了一眼,原本舒展的眉头便紧紧皱起,神情瞬间黯然,连声音都低了几分,“竟是……竟是曹国公他……病危了。”
俞通渊等人闻言,也纷纷变了脸色——曹国公李文忠不仅是大明开国功臣,更是李骜的亲叔父,两人感情深厚宛如父子,如今李文忠病危,难怪李骜会如此失魂落魄。
李骜定了定神,强压着心中的慌乱,高声下令:“立刻备船!挑选最快的战船,我要即刻返回大明!再派人去李景隆的住处,让他马上收拾行装,随我一同赶回京师!”
“末将领命!”俞通渊不敢耽搁,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去安排。
半个时辰后,长崎港内,一艘快船扬起风帆,载着李骜与李景隆,朝着大明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景隆站在船头,脸色同样凝重——父亲病危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他心神不宁;李骜则靠在船舷边,脑海中不断闪过与李文忠相处的画面。
自从他来到金陵后,正是这位叔父一直鼎力支持,不管他做什么,李文忠都站在背后,他这一身武艺也多是李文忠教导……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让他心如刀绞。
两人日夜兼程,快船在东海中疾行,仅用了五日便抵达南京港口。
刚一靠岸,他们便换乘快马,直奔曹国公府。
远远望去,曹国公府门前已挂满了白色灯笼,往来的官员皆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李骜与李景隆快步走进府内,正厅中早已站满了人——朱元璋身着素色常服,脸上没了往日的威严,只剩掩不住的疲惫与悲痛;太子标站在一旁,眼眶通红,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手帕;马皇后用绢帕擦拭着眼泪,见李骜二人进来,轻轻叹了口气;徐达、冯胜、傅友德等开国功臣也都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沉重。
“你们……终于回来了。”朱元璋看到李骜,强忍着悲伤,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哽咽,“文忠他……一直在等你,撑着最后一口气,就盼着见你一面。”
李骜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如同遭了雷击,耳边嗡嗡作响,连朱元璋的话都听得有些模糊。
他定了定神,跟着李景隆,在侍女的指引下快步走向内室。
内室的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药味。
李文忠躺在病榻上,早已没了往日的英武——从前能身披重甲、策马冲锋的身躯,如今蜷缩在被褥中,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的衣物空荡荡的,仿佛随时会从身上滑落;身形消瘦得形如枯槁,皮肤松弛地贴在骨骼上,连手腕处的青筋都清晰可见,轻轻一碰似乎就能折断;脸颊凹陷得厉害,眼窝深陷,原本饱满的颧骨高高凸起,衬得整个人愈发憔悴;嘴唇干裂起皮,甚至能看到细小的血痂,侍女每隔片刻便要为他擦拭唇瓣,才能让他稍微舒服些。
只有眼睛还微微睁着,透着一丝微弱的光,那光芒黯淡却执着,像是在强撑着等待什么,偶尔会随着门外的脚步声轻轻转动,可每当看到进来的人不是想见的人时,光芒又会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虚弱,让人看了满心不忍。
听到脚步声,李文忠缓缓转动眼珠,看到李骜与李景隆,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艰难地抬起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骜儿……景隆……你们……回来了……”
“叔父!”李骜再也忍不住,跪倒在病榻前,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是我来晚了!我不该去倭国的,我该留在京城陪您的!”
李景隆也跪在一旁,泣不成声:“父亲,儿子回来了,您一定要好起来啊!”
李文忠看着两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其实早已油尽灯枯——按原本的历史,他该在洪武十七年病逝,当年若非李骜替他拔出毒箭,为他调理身体,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这些年,他一直强撑着身体,辅佐老朱治理国政,坐镇五军都督府,直到北元大汗被生擒,北疆战事彻底结束;又看着李骜创办实业局,开拓东海贸易,大明日益强盛,百姓安居乐业,他心中的重担终于卸下。
可这一放松,积攒了多年的暗疾便悉数爆发,短短半年时间,身体便垮得一塌糊涂。
这其实也是很多将领的通病,一旦解甲归田,没了战事紧绷的神经支撑,没了每日练兵习武的规律作息,常年征战留下的旧伤、因风餐露宿落下的寒疾、为筹谋战事熬出的劳损,便会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般悉数袭来。
他们年轻时靠着一股血气与毅力硬扛,将伤痛压在心底,一门心思扑在战场与军务上,从不敢有半分松懈;可一旦卸下盔甲、放下兵权,精神松弛下来,身体便再也撑不住,那些被忽略多年的暗疾会迅速侵蚀健康,往往短短数月,便从往日能策马奔腾的猛将,变得连下床都困难。
像徐达早年在鄱阳湖之战中受的箭伤,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只是常年领兵征战,从无暇仔细调理;冯胜在北伐时冻坏了膝盖,平日里靠药膏与烈酒缓解,也始终未曾根治。
这些将领们,都是用一辈子的健康换来了大明的安稳,如今天下太平,他们终于能歇一歇,身体却先一步垮了,徒留满心遗憾与未竟的牵挂。
此刻,李文忠便是如此,油尽灯枯,神仙难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