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严方正一醒,慌里慌张把黄纸牌的事情一说,事情走向更离奇了。
“嫂子,是真的,那纸牌正面写我的名字,背面写你的名字,阴司要来勾我们啦!”严方正都快哭了,“我们家是什么风水啊!先是爹妈,后是兄长,现在连我俩都……不带这样的!”
“莫慌!”姜慈没好气地呵斥,“亏你还是读过书的,怎么连这乡间把戏都信?”
“把戏?”
“是啊!”姜慈嗤笑一声,“什么阴司黄纸牌,向来只闻地府勾牌。想必搞这出的也是个半吊子!”
“可是,可是,那灯笼……那纸牌无火自燃……”
“八成是协同作案。”姜慈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先弄晕你和老于,驾车至破庙;而后两人带着绿灯笼爬至房梁,一人藏在香案下。夜色昏暗,看不分明,你第一眼看到的必是蜡烛附近的黄纸牌,对不对?”
严方正迟疑着点点头。
“等梁上二人点燃灯笼,庙内变色,你是不是四处张望,寻找绿光来源了?”
严方正恍然,脱口而出:“我抬头的一刹那,香案下的人趁机点燃了黄纸牌!”
“孺子可教。”姜慈很欣慰,“戏法嘛,要点就是让你不断分神,无法注意他的动作,只消手法够快,便能唬住人。”
神乎其神的东西一经说破,立时索然无味。
严方正打了个哈欠,困倦再次袭来,少年嘟囔道:“什么嘛,还当真有阴司锁人,合着都是骗人的!”
“自然是骗人的。”姜慈微笑,“若我没猜错,昨夜在春登楼哭儿子的也是骗子同伴,一起做戏哄你呢!”
安抚住了少年,亲眼看着他喝了药吃了饭,严家大奶奶方起身离去。
姜慈有些犹豫,按理说此事最好报官,但一来她刚把严四郎送进去,县衙还有印象,再去恐怕会留一个刺头的印象;二来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一旦报官,相当于直接开罪了骗子,把严家推到了他们的对立面。
可若装作无事发生,姜慈又很不甘心,不由犯了难。
不过,事情如何进展并不是她能决定的。
当晚,听闻此事的严老族长严兴民杀上了门。
严兴民让严四郎入狱之事打击得不轻,而后又被严四郎的父母纠缠,老人家足足在床上歪了半个多月才能出门。
族里最有出息的两个年轻人,一死一入狱,对本就底子薄的严氏宗族来说,堪称雪上加霜。严兴民着急推出新一代的领头羊,思来想去,仕途保不住,钱途总得保住,毕竟宗族运转离了钱不行。他已经在考虑过段时间把姜慈嫁出去,降低外人对严方正的影响,而后督促少年上进了。
严兴民是个很古板的老人,儿子跟儿媳起了冲突,他肯定要教育儿媳守妇道;严方平跟严四郎起了冲突,他十有八九会要求地位低一些的严方平让一步。
反正这么多年下来,被多次和稀泥的严方平是不爱鸟他,现在就看能不能拢住严方正的心了。
谁成想,还不等他找到台阶缓和双方关系,就听说严方正出事了。
严兴民顾不得天黑路滑,急吼吼拍开了严方平家的大门,劈头盖脸就把姜慈给数落了一顿:“无知妇人!都有前车之鉴了,为何不请高人看看?正哥儿可是你们家的独苗,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能得什么好?”
姜慈几次欲解释,言辞均湮没在老人的喋喋不休里。半刻钟后,她深吸一口气,扬声唤道:“来人,给三叔公上茶,免得他待会儿把嗓子喊哑了!”
斥骂声戛然而止,严兴民脸色涨得通红,抖手指着她怒道:“你还有点长幼尊卑么?你平常就这么教正哥儿的?!”
“正哥儿很好,无需妾多言。”姜慈让他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骂给激出了火气,当即冷笑一声,“三叔公,若想显示自己是个好长辈呢,要么当年严氏族人群起围攻正哥儿的时候,您出面说句公道话;要么严四郎坑正哥儿的时候,您做事公正点。您说您现在还没放弃捞严四郎呢,就转过头来想把正哥儿的心焐热,是不是有点……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得兼,人总得做出取舍。”
严兴民愣了,脸色青红白紫轮番变幻,显而易见的难堪。他咬牙逼视着撕破遮羞布的姜慈,一字一顿地强调:“严方正,姓严。”
“所以呢?”姜慈笑了下,“他活该被严氏族人拆食落腹,对么?”
“你在胡说什么?哪有这回事!”严兴民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恼羞成怒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搅和得他脑子都快转不动。
“有没有这回事,大家心知肚明。”姜慈意味深长地提醒,“正哥儿当年十二岁,不是两岁,记事了。”
严兴民沉默了,在这件事上,部分想上门吃绝户的族人确实理亏。
老人有些难以下台,姜慈正想胡乱给他搭个台阶让他滚下去,外头陡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
“小官人,你不要吓婢子啊——”
这声尖叫响彻夜空,阵阵回荡在庭院里,直激得人起了层层鸡皮疙瘩。
姜慈豁然步出厅堂,厉声喝问:“出了何事?!”
她听出来了,刚刚那声尖叫,是蔷薇发出的。
俪兰惨白着脸小跑过来,凑近姜慈耳语几句,整个人都在哆嗦,显然吓得不轻。
姜慈深吸一口气,回头望向严兴民,勉强端起笑容:“天色不早了,您今晚是住城里,还是回老宅?晚辈让人送您。”
严兴民本是要走的,但一看姜慈撵人,再想想方才那声惊呼,不由沉了脸:“是不是正哥儿出事了?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三叔公……”
“我跟你一起去!”严兴民一锤定音,“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能害他不成?!”
姜慈急着去看严方正,实在没时间管他,只得一面吩咐俪兰差人去请医士,一面转身往声音来处跑,任由他跟在后面。
前厅与后宅之间的月洞门附近,严方正手捂胸口瘫在地上,张着嘴剧烈喘息着,中间夹杂着呼噜噜的痰鸣和尖锐的哮声,神情痛苦极了。
蔷薇和同屋的九花跪在地上,努力抬起他,一个抚胸,一个拍背,急得都快哭了。
“怎么回事?”往日活蹦乱跳的孩子突然出现濒死状态,姜慈脑子嗡嗡作响,一股巨大的恐慌攫取住心脏,她努力稳住心神问,“他这是怎么了?傍晚不是还好好的?”
“不知道!婢子真的不知道!”蔷薇带着哭腔解释,“刚刚小官人听说……”她抬头看了眼跟过来的严兴民,微微瑟缩了下,很快直起身子,语带愤恨,“小官人听说族长训斥了您,怕您吃亏,衣裳都没穿好,就下床往厅堂赶。跑到这里,就,忽然就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严兴民懊恼地一拍额头。
姜慈顾不得掩饰,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俪兰:“我瞧着有点像喘病,他以前犯过么?”
“婢子,婢子也不知道!”俪兰受她影响,镇定了些,立即道,“婢子去请杨管家!他肯定知道的!”
本来安静的夜晚,因着严方正突然犯病一下子混乱了起来,俪兰呵斥着路过围观的下人,将此处清理了出来。
幸亏杨管家就在附近,几乎跟姜慈前后脚收到了禀告,只蒙了一瞬他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杨管家先回房取了药,而后心急火燎往这边赶,抢在严方正面青唇紫,快要断气前将一丸药塞进了他嘴里。
蔷薇抖着手给他灌水:“小官人,你把药咽下去,求你了,快咽下去!咽下去就好了!”
杨管家熟练地扶严方正坐起来,让他身子前倾,又将他衣领和腰带解开,拿着帕子示意他把鼻腔里的鼻涕擤出来,免得妨碍呼吸。
严方正喘得不行,双手一直在痛苦地抓挠前胸,咳出了大团大团的痰液。
不多时,十斤捧着一碗药,飞快地跑过来,边跑边喊:“快快快,药来了,接一下!”
从厨房一路赶过来,药依然滚烫,几个丫鬟齐齐上阵,吹的吹,扇的扇,还有人找了空碗过来,两个碗不停倒腾,好不容易药能入口了,偏严方正闻着味想吐,不太配合。
好在宋医士住得近,赶来的及时,连忙接过药亲自给他灌进去,又打开药箱施针,一通忙活后,总算让少年平息了下来,慢慢可以正常呼吸了。
“还是参附汤合黑锡丹?”宋医士一边收针,一边问。
“对,按您当年的叮嘱,若遇喘脱,则加蛤蚧粉以纳气定喘。”杨管家明显不是初次跟宋医士沟通,说得十分细致,完事又请对方重新开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