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洞门仿佛成了楚河汉界,里侧左晓雁对着姜慈穷追猛打,逼得其狼狈不堪;外侧于承荟拦住姜绮,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一分分压走内里的气息,强烈的窒息感笼罩颅脑,姜慈几乎看不清脚下的路,全凭本能在逃窜。她实在太累了,嗓子眼里的都是血腥味。女子踉跄扑到一处寮房前,使劲推开门,下一瞬却被门后看热闹的女眷猛地推了出来,并清清楚楚听到了门栓扣死的“咔嚓”声。
左晓雁遛着她跑,直到看她实在撑不住了,才大步上前要擒拿犯人。
姜慈不想认栽,一间房一间房地摸过去,终于找到了一扇没锁的门。她哆哆嗦嗦推开门,生机就在眼前,然而削肩却被一双铁手扣住了。
左晓雁冷笑:“没劲儿了吧?”
姜慈喘得说不话来,根本没办法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更没法为自己辩解。她挣扎着反手拔出门栓,顾不得思索,转身奋力朝左晓雁砸去。可是双方武力差距大得令人绝望,左晓雁轻轻松松擎住她的手腕,稍用力一捏,门栓脱手掉落,那只铁手顺势拧了一圈,将姜慈胳膊反拧到了背后,而后一脚连踢,犯人“噗通”跪下,膝盖狠狠磕在了青石板上,听着就疼。
“你给老子放开她——”
姜绮目眦欲裂,手上不由加快了速度,长枪舞出残影,暴力扫飞于承荟的棍子,随后枪杆拄地,整个人抓着枪猛地飞了起来,双腿连连踹出,迫得于承荟趔趄后退,暂时跟她拉开了距离。
姜绮一把抄起枪,飞也似地蹿向左晓雁,于承荟反应奇快,顾不得捡自己的兵器,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试图再次跟姜绮纠缠在一起。
这场混战吓退了不少香客和尼姑,却也吸引了一些人。
半旧唐巾,明绿道袍的年轻书生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差不多装束的姜慈,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
这边打得热闹,仅隔一排寮房的乙三房中同样情况危急。
褚良循狗胆包天摸进房间,并掀开了帷幔,他色眯眯望着粉面含春的方氏,咽了口口水,轻唤道:“娘子,娘子?”
方氏迷迷瞪瞪睁开眼,好似看见了孟延超的身影,她有气无力地呻吟:“郎君,妾好难受,带我回家。”
“好好好,郎君带你回家。”褚良循简直心花怒放,急吼吼脱着衣裳哄她,“来,咱们舒服舒服!”
方氏双臂舒展,搂住登徒子的脖子,娇嗔:“郎君怎地才回来,妾以为你不要我了。他们都……都说郎君你……”说着说着,方氏悲从中来,泪珠滚滚而落,楚楚可怜极了。
褚良循看得心疼,凑上去亲吻她的眼睛,嘴里哄劝:“莫哭莫哭,郎君疼你。”
可就是这样一个亲昵的动作,唤醒了方氏。
她困惑地睁开眼,天旋地转中人影在摇晃,在模糊,在稳定,终于显出了郎君的本来面貌——那不是孟延超。
恐惧、慌乱、愤怒齐齐涌上心头,方氏挣扎着,用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他,斥骂道:“无耻之徒!你是何人?!”
褚良循差点被推下床,他愣了下,继而轻佻笑道:“原来娘子喜欢这个调调!来来来,再来!对对对,你冷着脸,我来!”
“你放开我!”方氏呜咽着尖叫,“我喊人了,我真的喊人了!”
“喊吧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你!”褚良循没意识到不对,依然入戏地又啃又亲。
香客们多是冲着上香来的,月洞门前的打斗又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此处暗室哪怕闹出动静,也很难引来注意。
更何况这是蓝岭为拴住褚良循设的局,自然是清过场的。
女子哭嚎着哀求着,可迷药让她越发没劲,连声音都低微了下去。
似乎是无路可走,无人可求了。
此局名为“尼姑撒珠以诱奸”,方氏自被褚良循盯上起,就入局了。首先,蓝岭先派定源出面套近乎,摸清方氏的情况,尤其是她对丈夫是不是忠贞不二。定源通过交谈发现,方氏嘴上说着夫妻恩爱,实际上心底是痛苦纠结的,若是孟延超死了,她还能求个解脱;可如今孟延超失踪,根本就是将她架在了一个尴尬的境地,除了等,别无他法。
第二步,定源利用凡人对神佛的尊重,以“缘法”开解方氏,诱使她心旌摇曳,并对定源产生了信赖。
第三步,方氏来永福庵烧香,顺理成章接受定源的邀请,来到寮房。
第四步,定源给方氏准备加了料的素酒,适时退场,为不速之客腾位置。
蓝岭用这个女子设了两个局,一个用来拿捏金蝉,一个用来拴住褚良循,至于女子会怎样,则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依他所想,一个良家妇人,短时间内接连被两个男人看了身子,还跟人上了床,必然会崩溃,要么一死了之,要么破罐子破摔。不管怎样,他都有预案,能把妇人的价值榨干。
月洞门内,距离姜慈还有五六步远时,姜绮再次被于承荟拦住了。
左晓雁拧着姜慈的胳膊冷笑:“你再往前一步,她这条臂膀可就危险了。”
姜绮一时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论武力,她稍稍强过于承荟,但前提是对方没有人质在手——姜绮没把握在妹妹受伤前救下她。
任谁也想不到的是,现场最冷静的反倒是受制于人的姜慈。
她闭了闭眼,将焦虑困惑等情绪抽离身体,再睁眼,眸子清明幽深如潭水。女子环视着周围,目光倏地定在了人群中一抹绿上,左晓雁的话与一路所见在脑海中打了个旋儿:
“你挺能啊,在淮安犯完事,又跑来苏州犯事!”
“打量着人家女眷说不出口,告不了状是吧?”
大街上,银红长袄的女子,以及她身边绿衣唐巾的书生,频频翻白眼的仆妇……是他!真正该俯首就擒的是那个书生!她姜慈十有八九是代人受过。
至于是不是她猜的那样,赌一把,左右不会更糟了。
被冤枉的怒意与有望脱困的惊喜蜂拥而至,令姜慈精神为之一振,她极力转过头来,厉声朝姜绮喝道:“出月洞门直行,抓住那个绿衣唐巾的书生!他要跑,别让他离开永福庵!”
姜绮愣了下,看着妹妹的打扮,心中灵犀陡然通了,她立即放弃跟于承荟缠斗,折身向外跑去。
于承荟一棍挥空,不由懵了。
姜慈喘了口气,条理清晰地建议:“二位,我说抓错人了,估摸你们也不信,但你们也不想闹大吧?”
左晓雁回头望望抻脖子瞪眼的人群,有些犹豫。
“不如咱们先关门细说,看看到底有什么误会,如何?反正一时半会我也跑不了。”
于承荟觉得有道理,用眼神劝妻子进屋。
姜绮唯恐自己慢一步,就让妹妹受罪,一俟脱身,她马上急吼吼拨开人群,着急忙慌四下张望一通,轻易便发现了跑得跟抢孝帽子似的唐巾绿衣书生。
好家伙,这装束还真跟姜慈有点像!
以姜绮粗浅的眼光看,两人连衣裳料子都大差不差,怪不得姜慈怀疑他。
书生听见脚步声一回头,登时跑得更快了,恨不得脚下多对风火轮,噌噌踩得地面冒烟。
他不跑还好,一跑等同把心虚挂在了身上,明晃晃招人查。姜绮越看他越有问题,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女侠奋力擎起长枪,暴喝:“哪里逃——”
长枪去如流星,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撞向书生,在对方惨嚎声中自两腿间“刺啦”穿过,将其前后裾牢牢钉在了地上,书生活动受限,“噗通”栽倒在地,摔了个满脸花开。
“跑!你再跑啊!”姜绮气得踹他一脚,质问,“是不是你?他们要找的是不是你?”
“不是!”书生答得那叫一个飞快,“我不知道啊,不认识他们!”
姜绮狠啐他一口,一手拔枪,一手捉人,起身时忽而一愣,但见永福庵门口疾步进来一群长胖袄、齐腰甲的军士,她心中不由打了个突,看书生还在挣扎,女侠拧着眉附耳威胁:“往前看,你再动一下,我就把你交给官兵。”
书生慌里慌张瞧了眼,嘴里嘟囔着:“官兵怎么了,我又没犯事儿。”
人却老实了下来,半点都不敢违拗女侠的命令。
姜绮冷眼瞧着他,本来八分的肯定,现在涨成了十分。
永福庵门前,军士迅速布防,将前后门通通关闭,所有人均不许出入。从面摊上追过来的彩衣女子心惊胆战,她焦灼地打量着永福庵,却不知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
忽然,她注意到了姜绮擒拿书生的一幕,周围有人窃窃私语:“听说寮房那边打起来了,闹得还挺厉害。”
彩衣女子心中一动,飞速摸向了月洞门,并绕开看热闹的人群,从墙头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