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慈在永福庵如愿找到了亭亭如盖的枇杷树。
“原来‘庭有枇杷树’指的是这个呀!”姜绮叉腰望着月洞门附近的枇杷树,啧啧感慨,“要不老头子说咱家还得看你,这脑子,我们爷俩加起来都赶不上!永福庵唯一一株枇杷树,肯定在这儿!”
当年姜展天耗费大量钱财送姜慈读书,惹得左邻右舍看足了热闹,甚至有人散播小丫头是姜家私生女的传言,不然姜展天为何对一个养女那般上心。
老实说,哪怕是心大如姜绮,亦曾一度不舒服,还跟父亲吵过几架,觉得他对外人的关注超过了自己。姜展天气极反笑,没解释什么,直接把姜慈喊过来当场展示记账算账,规划家用,姜绮看得目瞪口呆。
姜展天斜睨着亲女儿,杀人诛心:“你行么?老子把俸禄交给你,咱家月底还能有西北风喝不?”
姜绮看着满纸数字无比眼晕,屁都不敢放一个。
后来姜慈给姜绮支招,让她吵架吵赢了隔壁穷酸书生和对门碎嘴媒婆,姜女侠看这个妹妹越发顺眼,彻底成了妹妹的守护者:妹妹去学堂,她送;妹妹书太沉,她抱;妹妹被熊孩子欺负,她去揍人。
再后来,姜展天去世,姐妹俩流落江湖,姜慈肚里的东西愈加有用了。姜绮从来都不知道,她一直看不上、学不懂的玩意竟能帮她们哄住一个又一个人,让她们在危机中从容来去。
充满着盎然生机的记忆与枇杷树浅黄色的碎花交织在一起,令姜绮一时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她伸手摸了摸微微潮湿的树干,叹息:“多读书还是有用的!”
姜慈不知归有光的两段文居然激起了姜绮的心绪波动,她绕着枇杷树走了一圈,忽而微微一笑,手指灵活地探进树干缝隙中,抽出了一张纸条:“向西五十步,乙三。”
“那是寮房吧?”姜绮望着月洞门里一排小房子有些牙疼,“尼姑和女香客休息的地方,咱俩这一身男装,怎么进去?这不胡来嘛!”
姜慈把纸折了几折,径自往西走:“你想法子把人支开,我过去见蓝岭。”
“什么?不行!”姜绮赶紧阻拦,“蓝岭那厮坏得很,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左右离得不远,有事我喊你。”姜慈无奈,“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她的眼神清凌凌中带着执拗,明晃晃写着“我意已决”。
姜绮慢慢收回手,低声叮嘱:“那你警醒些,有事唤我。”
姜女侠借着问路引走了附近把守的女尼,姜慈立即进入月洞门,直奔寮房区域。永福庵的寮房分为前后三排,以甲乙丙和数字组合排序,乙三位于第二排第三间。
不过这中间出了点岔子,有弄脏衣物的女香客过来更衣,差点跟姜慈来个脸对脸。
姜慈一路走一路躲,花了差不多一刻钟才摸到乙三。她轻轻喘口气,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绵软轻慢的女声响起。
姜慈疑惑地退后几步,再确认一遍,没错,是“乙三”。她甚至抬手抠了抠木牌,确定是在墙上钉死的,没有被替换。
“快点啊!”许是没等到人,屋内女子催促,“我们还得回家呢!”
姜慈不再多想,一把推开了门——
帷幔抖动,只着内衫的女子跟她面面相觑,而后女子惊叫一声,飞快闪进了里间,厉声斥骂:“登徒子!”
姜慈蒙了一瞬,忙不迭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抱歉抱歉,走错门了!”
隔壁乙四房间,蓝岭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绽开智珠在握的笑容,并按桌起身,准备去“捉奸”。
是的,这是他故意安排的。
金蝉不是自诩正义,专跟骗子作对么?
如今让他抓到了猥亵女眷的把柄,看金蝉还如何理直气壮。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自己威胁一番后,再许诺会帮忙安抚受害者,隐瞒此事,保住金蝉的名声,想来拿下金蝉也就是时间问题。
乙三房间,方氏又羞又气,怒声质问:“这是寮房!你是怎么进来的?!”
姜慈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
然而,事情容不得她多想,几乎是她刚关上门,背后就响起了一声暴喝:“兀那贼子,死性不改!”
紧接着,一杆三尺长的方楞铜锏兜头砸来,惊得她连连后退,口中连称“误会”。
“当啷!”
隔壁房间里,酒杯墩在桌上,蓝岭听着外头的声音惊愕不已:这出打戏不是他安排的!
他犹豫了下,蹭到门边开了一条缝,悄悄观察着外头的情形。
但见左晓雁满脸煞气,两杆铜锏不管不顾轮番砸向姜慈,边砸边骂:“你挺能啊,在淮安犯完事,又跑来苏州犯事!”
“我最近没去淮安!”姜慈百忙之中挤出一句话,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位女侠,小生到底犯了何事?”
不说还好,一说左晓雁更气,狠啐一口:“打量着人家女眷说不出口,告不了状是吧?”
完蛋,解释不清了!
姜慈二话不说,扭头便跑,这一刻她万分痛恨自己没跟着姜展天习武。
铜锏裹挟着风声越来越近,姜慈转过走廊,已然看见了月洞门外的姐姐,生的希望就在眼前,不料下一瞬,于承荟持着长棍横在了月洞门前,挡住了赶来救驾的姜绮。
“呸!居然还找了帮手!”左晓雁一抡铜锏,指着姜慈冷笑,“跟我回去给人赔罪,我饶你一条狗命!”
这都什么跟什么,姜慈快疯了。
太湖边的望楼上,薛师彦及时注意到了这一出意外,他瞳孔攸然变幻,立刻沉声命令:“动手!”
薛彪迟疑:“可那对男女似乎不是雁雀堂的吧?”
“等雁雀堂的出现,金蝉就成死蝉了!”
薛师彦催军士发出行动的信号后,就要跟着下楼,然则事情瞬息万变,几乎是他刚走到楼梯口,薛彪陡然发出一声惊呼:“怎么又进去一个人?!”
仅这么一会儿功夫,乙三寮房迎来了第二个不速之客。
却说木门关上后,方氏跌坐进床里,只觉得身子骨一阵阵酸软。
方才定源邀她过来聊佛法,还好心带了一壶葡萄做的素酒,方氏头一次品尝,难免多喝了两杯,不多时便有些头晕,不慎打翻酒杯,弄污了袄裙。
翠心去车里给她取备用的衣裙,定源看她满面红晕,好心劝她宽了外衣去床上躺躺,女尼则去香积厨要醒酒汤,是以这会儿屋里只她一人。
方氏让男人差点进来的意外搅和得气血翻涌,人彻底没了睡意,想坐起来却觉得浑身不得劲,脑子也晕晕乎乎的,一会儿想着翠心怎么还不回来,一会儿想着方才那唐巾道袍的小郎君还挺俊俏……她瞿然一惊,不对,自己怎地如此,如此淫荡!她是有夫之妇啊!
帷幔里,方氏自责不已;帷幔外,没有上门栓的房门却悄无声息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