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失策
云川纵2024-07-08 12:003,514

  清音楼里,哼着小调等结果的灰衣人忽而翻身坐起,他支着耳朵听了半晌,忙不迭擦干净鞋印,悄悄溜了出去。

  几乎是他刚出去,成捕头便带着县衙捕快们赶到了,并在老鸨的指引下撞进了这处房间。

  灰衣人躲在角落处,冷静地望着乱哄哄的局面,俄而他咬咬牙,竟是直接从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翻了出去!

  此人熟练地飞檐走壁,寻找着合适的落脚点,不多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音楼对面的茶摊上,一身着藏蓝衣袍的干练中年人一边端着粗瓷大碗喝茶,一边跟人闲聊,时不时观察着清音楼的动静。

  两刻钟后,县衙收队,无功而返。

  蓝袍中年人皱皱眉,跟茶摊结了账,慢悠悠离开了此地。

  绕了几个圈后,他脚步一转,进了一家名为“荣兴牙行”铺子,交代了小厮几句后,径自进了后院。

  院中枇杷树下,姜绮正坐在老树根做的花几旁喂鸟,闻声挑了挑眉。

  “天冷了,怎么不进屋坐?”蓝袍中年人梁荣支好茶炉,给她倒了盏热茶,叹气,“跑了。那孙子溜得倒是快!”

  “没看见正脸?”姜绮刚一看他脸色就知道八成是白忙活了。

  “没有。”梁荣摇摇头,“清音楼傍晚才热闹,你说我这时候进去,那不明摆着是有事?本来以为成捕头带队,应当手到擒来,谁成想竟扑了个空!”

  “是巧合,还是惯犯?”姜绮追问,“清音楼有没有插一脚?”

  “不好说。”梁荣不敢肯定,“看作案手法很老道,布的局也很绝,但就像二娘所言,推得太急了。不知是布局的人心急,还是严四郎心急。”

  荣兴牙行的梁荣,曾经让骗子坑得家破人亡,幸亏窥破骗局的姜慈伸出援手,救他一命,这才东山再起。为了报恩,梁荣将姜慈姜绮同列为了荣兴牙行的东家,并秘不外宣。

  姜慈在严家是大娘子、大奶奶,在他这里却只是拉他一把他的姜二娘。三人私下里合作无间,姜慈出谋划策、居中指挥,梁荣搜集整理消息,姜绮则负责追踪和武力支援。连严家人自己都不清楚三人是伙伴,只偶尔有细心的人猜测双方有生意往来。

  姜慈怀疑严四郎有意害严方正后,便拜托梁荣盯着严四郎,这才发现了灰衣人的存在。

  左右问不出其他消息,姜绮无奈起身告辞,并嘱咐他继续寻找灰衣人,不然留这么个隐患,大家都被搞得寝食难安。

  

  姜绮徒步走回严家,却见大门口围了一圈人,圈外人声鼎沸,圈内声嘶力竭,仔细听听似乎还是男女混骂。

  姜女侠挑挑眉毛,连忙拨拉开看热闹的人群挤进去,但见严四郎的父母一站一坐,正在严家门外空地上撒泼打滚。

  “姜慈你个克死丈夫的毒妇!连族兄都害,蛇蝎心肠!真真是蛇蝎心肠!”

  “你还我儿清白,你还我儿功名!我儿寒窗苦读十几年,全让你给害了!”

  男的骂,女的哭,周围不明真相看热闹的路人对着严家大门指指点点,口中夹杂着对姜慈的抨击。

  姜绮那个暴脾气登时就上来了,她大步走到夫妻俩背后,大喝道:“胡说八道!且不说这些年你家是怎么欺负孤儿寡嫂的,单说现在严四郎挑唆叔嫂内斗,还撺掇着小叔子把嫂子告上公堂,是犯了那什么,教唆……教唆……”

  可怜姜绮读书糊弄,记不得那么文绉绉的词,一时竟忘了下文,得亏人群中一个书生吼了一嗓子:“教唆词讼!”

  “对,教唆词讼!”姜绮冲书生一抱拳,继续气势如虹,“你儿子自己往县衙铡刀上撞,让衙门给逮了起来,关严家大娘子什么事儿啊?你觉得你儿子冤,那去衙门口喊冤啊,搁这儿哭天抢地给谁看呢?”

  公母俩让她骂得一愣,正要搜肠刮肚反驳,却听女子冷笑一声:“莫不是心虚,怕衙门把你们也给逮了吧?哟,这可真疼儿子啊,严四郎挑三豁四,你俩没少指点吧?怎么着,真出事了,一退六二五,把自个儿撇得干干净净,光让你儿子一人担着啊?嘿,你说你们跑这儿闹有用么,总不能让受害者给你们出赎儿子的钱吧?”

  姜绮少时在天津待过几年,这些年虽学了江淮官话,一说快了依旧带着些天津独有的诙谐辛辣,像极了说书先生说书。

  严四郎爹妈张了张嘴,刚准备厚着脸皮把话说得委婉些,姜绮下一口气也上来了:“不能吧?那吴县的城墙也是有尺寸的,没那么厚啊!”

  人群哄然大笑,一时间冲淡了方才的义愤填膺,许多人开始觉得严四郎的父母厚颜无耻。

  姜绮趁公母俩不备,出手如电,一手一个将二人提溜起来,压低了声音威胁:“我知道你俩想说什么,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若是想活命,嘴巴给我闭严实点。”

  “你!”严老爹瞪大了眼。

  “你们还不知道吧?吾好梦中杀人,再让我听见一句谣言,当心姑奶奶半夜梦游去你家!”

  夫妻二人脸色刷然惨白,牙齿咯咯作响,却不敢再大放厥词。

  “滚吧!”姜绮见镇住了他俩,双臂一抡,将二人远远抛了出去。

  人群中一阵起哄,有生性戏谑的呼啦围住了严四郎的父母,笑嘻嘻或打趣,或奚落,直臊得二人脸皮子通红,却不敢再骂姜慈,更不敢提无辜被卷进来的施氏。

  姜绮解决了闹剧,简直神清气爽,脚步轻快地上前拍开门,立时得到了一众下人的拥护。

  “姜娘子威武!”俪兰连忙端来清水让她洗脸,而后又上了碗热茶。

  姜绮骂得口干舌燥,当即也不推辞,一把端过来茶水仰头灌了。完事抹抹嘴,吩咐丫鬟小厮:“最近看好门户,莫要让闲杂人等靠近。大家都警醒着些!”

  一众下人纷纷应下,又催着姜绮去见大奶奶。

  彼时,姜慈正在书房内室给养父姜展天上香,嘴里轻声念叨:“您曾教导女儿要慈悲为怀,可女儿总是做不到。自古人善得人欺,马善得人骑。呐,是恶人先欺上门来,女儿仅仅自卫哟!这不算报复,对吧?”

  姜绮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心说有意思么,我爹就算活着也做不了你的主,就好似他当面数落你,你能听一样,咋这么糊弄死人呢!

  姜慈回头看见长姐的神态,认真解释:“我不是怕咱爹托梦训我,我是……”

  “尊敬。”姜绮熟练接口,“我懂。”顿了顿,她又嘴欠,“他托他的,你理他作甚,老头子一肚子不合时宜,我都懒得听!”

  姜慈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说了!”姜绮举手投降,连忙转移话题,“严四郎是真想搞死你们啊!到现在都没交代是谁给他支的招。他那秀才功名还没革除,衙门也不好用刑,只能从小厮那里逼问。可喜子知之甚少,顶多知道有这么个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一概不知!”

  姜慈摆弄着一盆将开未开的菊花,神色平静:“严四郎恨了那么多年,心头有股气撑着,暂时不会开口的。”

  “那怎么办?就让那个灰衣人逍遥法外?”

  “我是那么大度的人吗?”姜慈轻轻一笑,慢悠悠地道,“他父母不是来闹了么?你晚上去劝劝两人,若是他们能问出灰衣人的来历,我就不告他们;不然正哥儿这回扔在清音楼里的银子,我要他们一文不少地赔回来。”

  “劝?”姜绮不解,“我去劝?”

  姜慈笑容可掬:“对,你怎么劝走他们的,就怎么去劝。”

  姜绮恍然大悟——你直接说恐吓得了!

  “他们若是不配合……”姜慈嗤笑,“弘治《问刑条例》里有一条,‘监生生员,挟妓赌博,出入官府,起灭词讼,说事过钱,包揽物料等项者,问发为民’。严四郎的父母对功名看得重,为了保住儿子生员身份,会配合的。”

  “严四郎对他爹妈有怨气,未必听吧?”

  “那你让他父母装作不死心,要跟灰衣人继续合作,为儿子报仇嘛!”

  姜绮无言以对,真是阎王来了都得让你坑一顿。

  当晚,姜绮亲自去了趟严四郎家,成功“说服”其父母走了趟牢里。

  这是严四郎入狱后,公母俩第二次进去探视。

  本是十拿九稳的计策,结果因两人演技太差,让严四郎窥出了端倪。秀才公崩溃到发疯,历数父母的不是;其父母则哭天抹泪,一口一个“为你好”,一家三口在牢里吵得天翻地覆,让狱卒看够了热闹。

  诸葛亮再厉害,也得有人配合。严家父母搞砸了事情,姜绮气得不行,姜慈却想得开,甚至还有闲心品茶赏花。

  

  天渐渐冷了,城郊一处破庙,院中荒草没膝,古树左半边死气沉沉,右半边生机勃勃,衬得此处格外诡异。

  布裙荆钗的女子艰难趟过荒草丛,一步三回头地进了破庙。

  木门“吱嘎”作响,鸦雀发出荒腔走板的嘶鸣,让人不由瑟瑟发抖。

  女子战战兢兢将一封信压在香案上,而后出门在古树枝头系了一块红布,她实在受不了这冷飕飕的氛围了,提起裙子脚步不停地往外跑去。

  红布在枝头飘扬,时而染上绿意,时而猎猎穿过枯枝,背后的太阳从高到低,直至没入云海。

  夜深了,草丛簌簌响动,灰衣人停在了院中,谨慎观望后,慢慢走了进去。

  信纸展开阅尽,而后悬在烛火上焚烧成灰。

  “严四郎……”

  灰衣人溢出一声冷笑,径自出去取下了红布。

  契约已成,这一单,他接了。

  

  九月底,薛师彦终于忙活完了正事,抽出时间翻了下严家的情况说明。他拧着眉细细看了三遍,面无表情地喃喃出声:“小骗子。”

  看严家大娘子镇定自若跟他周旋,他还真以为对方有什么依仗。合着严家才发家两三代,前些年还平白遭过一个大损失,把家主严方平的命都搭了进去。现如今严家嫡系只剩一二十来岁的孀妇带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叔子,有个屁的背景!

  让一年轻妇人给唬住的自己,简直是个大傻子!

  “姜慈。”薛师彦咀嚼着这个名字,冷笑出声。

  “慈”没怎么见,“智”倒是领教到了,此女胆子当真不小。

  再翻过一页,薛兵宪盯着严四郎的案子陷入沉思。半晌,他幽幽叹了口气:“群狼环伺,难怪啊!”

  

继续阅读:1.10.烧牒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金蝉与骗经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