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绮换好衣裳,追着赵相师出了门。
赵相师在城中小有名气,一路行来,总有人跟他打招呼,有卖菜的还会给他塞两把自己种的菜。赵相师来者不拒,却也不白拿,短短半刻钟的功夫,散出去了差不多七八张辟恶灵符,周边不停有百姓闻讯赶来凑热闹。
姜绮暗呼糟糕,就姓赵的这受欢迎程度,就算他们证明此人是骗子,怕也没多少人愿意信吧?
赵相师出门时婉拒了严家的驴车,抱着百姓送的吃食步行回了位于庆元坊的城隍庙,沐浴焚香、烹茶做饭,瞧着真有点世外高人的味儿。
他不喝酒,不去秦楼楚馆,无甚消遣,日常不是在庙中打坐读书,便是出入富绅之家,且每家都将其当座上宾相待。至于严家此前送来的厚礼,人家坦言此事棘手,不好办,竟是将礼品全退了回去。
姜绮盯了他三天,此人第一天焚香打坐,第二天去别人家做客,第三天去医馆回春堂买了大量药材,并带上富绅们送的财物去了养济院,给幼无所养,老无所依之人送温暖,得到了一片赞扬。
姜绮找了个人一套话,原来赵相师每月都会过来送东西,有空的话还会教孩子读书。
这他娘的是个完人啊!
姜绮最怕这种克己复礼之人,交流起来总觉得自己矮了半截。女侠这三天三夜吃不好,睡不好,实在不想再跟姓赵的了,她打算先回去交差补觉。
行至县衙附近,姜绮忽而一顿,恰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挎着篮子出来。
女子满面忧愁,眼睛红红的,走起路来带着几分心不在焉。
姜绮不由挑眉——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女侠待此女走远后,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衙门,花了些钱才打听出来,此人竟是来看严四郎的!
姜绮怎么想怎么不对,本打算去找姜慈的她,脚步一转,去了荣兴牙行。
梁荣正好在铺子里,抬头一看姜女侠要死了的状态,赶紧去街上给她要了碗面,让她边吃边说。
待听完县衙门口的意外发现,梁荣重重颔首:“我来查,此女或许就是个突破口!”
姜绮也这么想的,她端着面碗呼噜呼噜扒着,蓦地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还有件事。我在城隍庙盯梢的时候,想找个睡觉的地,就在附近寻摸了一个荒院。然后那院子吧,里头有很多脚印,还有车辙。”
“车辙?”梁荣一愣,下意识道,“兴许是搬家?”
“不是拉货的车。”姜绮解释,“那车辙印跟严家的车能对上,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梁荣悚然一惊,他突然想起了严方正失踪之事。
“老梁你路子广,查查那院子是谁的。”姜绮一口气喝干汤,舒服地喟叹,“屋门锁着呢,上面还有防盗的小手段,我怕打草惊蛇,没敢撬锁进去。”
“这地儿有点熟啊!”梁荣仰头想了会儿,猛地一拍脑门,跑去铺子里取了本册子回来,哗啦啦翻了好一会儿,指着一串字困惑,“怎么会是回春堂租的呢?难不成想拿来当仓库?”
“谁家?”姜绮擦嘴的手一顿,高高挑起了眉毛。
难道说赵相师跟回春堂除了药材交易,还有其他往来?他们就在老娘眼皮子底下沟通?!
太阳逐渐升高了,清晨的寒气逐渐散去,淡而白的阳光洒向人间,洒向集市,整个县城渐次活了过来,处处充斥着吴侬软语。
阳光照不到的荒僻巷子里,陈大官人阴沉着脸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陈大官人,七月中旬,你做了什么,心里最清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陈某听不懂你的话,阁下藏头露尾,在此胡言乱语,非君子所为。”
“君子?”男人笑了声,“君子作恶,才更有意思。”
“你是谁,有何目的?”
“不用管我是谁,咱俩的目的是一致的。”男人慢条斯理地阐述一个事实,“严家近日也遭遇了无常烧牒捕人之事,他家大娘子做了什么,你可以回家问问。”
陈大官人手指蜷了蜷。
“我言尽于此,你该知道怎么办。不把这妇人撵走,怕是会引来官府呢!”
陈大官人深吸一口气,匆匆离开了巷子。
巷子重归寂静,俄而,墙头落下一道人影,赫然是曾经给严四郎出谋划策的灰衣人!
冬风掠过粉墙黛瓦,从鳞次栉比的建筑间呼啸而过,在园林众多的区域游走,最终抵达严家花厅。
俪兰双手交叠在小腹,恭声禀告:“婢子近几日以秋冬疫病频发为由,搜查了所有下人的房间,发现确有人钱财来源不明,主要集中在采买和厨房这两处。至于小官人院里的四个丫鬟以及小厮十斤,并无可疑之处。”
姜慈不死心地确认:“他五人收入正常?”
“是。”俪兰点点头,“十斤、菡萏和苇绡花销少,攒下的钱多些;蔷薇喜欢买胭脂水粉,几乎没攒下什么钱;九花家里情况不太好,平常节省得很。”
不收钱就把主子私事往外说,难道是谁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赵相师手里?
“哦,对了!”俪兰补充了一句,“婢子问过了,一直以来是九花负责擦拭神龛。上个月猫把药师佛给踹翻了,小官人怕挨骂,叮嘱九花不许往外说,还给了她二两银子。这姑娘人老实,让婢子一吓唬,就把二两银子交了出来。”
“她,平常信鬼神么?”姜慈还真不了解这几个丫鬟。
“应当,信的吧?”俪兰不确定,“听说这丫头最近天天暗自垂泪,没少烧香拜佛替小官人给药师佛赔罪。”
如果是这样的话,赵相师的确有可能用神鬼从九花嘴里诈出想要的信息。
姜慈低头思索片刻,吩咐:“找个理由,把九花暂时调去别处,看看她平常和谁联系。”
姜绮的消息还没传回来,她暂时不想因小失大。
时间一天天过去,九花暂没露出什么马脚,杨管家却因严方正迟迟不好而焦躁不安,几次央着宋医士调整药方,搞得人家一个头两个大,家里的气氛也越发紧绷。
事情倒也不是完全没进展,经过几日等候,陈魏两家终于有了回信。魏家怕影响亡女清誉,不想多谈黄纸牌之事,仅差人捎了话,劝她听赵相师的。
周氏倒是强忍着丧子之痛去望犀茶楼赴了约,不过一张口便扑簌簌落泪:“洋哥儿虽说笨了些,却乖乖巧巧,从来不惹事。我夫妻二人对他也没有别的指望,只盼着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可谁知……”
周氏哭了一阵,才拉着姜慈的手劝道,“妹妹,听姐姐一句劝,该信的时候啊,还得信,千万别讳疾忌医。”
“讳疾忌医?”姜慈不解。
“我家那位,平常看见财神也会进去拜拜,给几个铜钱这样。”周氏抹着泪唏嘘,“偏那天赵相师许是说的话太直了,你说洋哥儿能跑能跳的,怎么就命不久矣了?外子当时就火了,把人给撵了出去。结果当晚就……唉,悔不该得罪活神仙!”
姜慈听得心头发寒,不配合就死人,这活神仙未免太过残忍了。
正说着,担忧妻子的陈大官人前来接人了。
周氏无奈笑了笑,歉然道:“自洋哥儿走后,我总是精神恍惚,外子不放心,不愿让我独自外出。只是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当跟你说道说道。”
姜慈抬头看了眼一直跟在周氏身边的婆子,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伉俪情深,着实让人羡慕。”
周氏拍了拍她的手,跟着满脸紧张的丈夫下了楼。
俪兰结账回来,感慨:“陈家夫妇感情真好啊!”
姜慈皱了皱眉,总觉得陈大官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
“大奶奶回去睡一觉吧!”俪兰帮她披上鹤氅,叹气,“小官人昨夜发病,您守了半宿。”
姜慈笑笑,正要提步下楼,一名严家小厮忽而冲了上来,压低了声音禀告:“大奶奶您快回去!严老族长带人闯进咱家,还,还带了个媒人!”
“什么人?!”俪兰颇觉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他们什么意思?”
吴县人口稠密,每时每刻都有事情发生,有的是家长里短,有的却是能惊动官府的案子。成捕头带人处理完一桩偷窃案,刚带队回衙,就让董县丞给揪住了:“赶紧的,收拾收拾跟我走!薛兵宪来了!”
成捕头一愣,连忙抻了抻衣裳,紧张兮兮地问:“那位刚在太仓发威,收拾了一大批官吏的苏松兵备?”
“不是他还有谁!”董县丞没好气地叮嘱,“这位爱听案子,你办的案子多,又能说会道的,待会别怯场,挑几个有意思的讲讲。”
他不说还好,一说成捕头更紧张了,一直到了二堂都没想好讲什么案子,直到听到薛师彦爽朗的笑声:“寒山寺逛逛可以,香油钱就不用给本官备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民间信仰多了,咱们还能走哪拜哪不成?”
成捕头灵机一动,嘴快过脑子:“说起神鬼啊,小人这边还真有一桩诡异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