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逃奴
云川纵2024-10-11 12:002,851

  第四卷 别有人间行路难

  万历四十二年的除夕,姜慈过了第一个真正见证苏州风俗的年,不用因着“斩衰”避讳,热热闹闹,自自在在的年。

  姜绮买了一堆爆仗,见天儿的放,还爬上屋顶放,带得附近小孩都野了许多。

  梁荣知道姐妹俩都不是擅长做家务的人,特地送了一个婆子和一个粗使丫鬟过来干活,姜慈终于不用再忍受食肆齁咸的饭菜了。

  是的,姐妹俩都不怎么会做饭。姜绮尚能下厨拨拉两下铲子——尽管味道有点迷,姜慈根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压根分不清油盐酱醋。

  陈婆子确实有两把刷子,利索能干,进家没多久就摸清了状况,她带着小丫鬟颂稚扎了老虎柏子花,在檐端插了松柏,用茶酒果饼祭了床神,最后整了一桌年夜饭,竟是连着两三天都不带闲着的。

  万历四十三年正月,浙党领袖、原首辅沈一贯去世,压制李三才的大山之一消失了,本就云诡波谲的朝堂再添风波。

  而李三才盗皇木造私宅之事也有了下文,朝廷推兵科给事中吴亮嗣同监察御史前去勘察。容易引起争议的地方在于,吴亮嗣强硬归强硬,却出身楚党,东林党未必认可其调查结果。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事——薛师彦正式迎来了升迁,且不出他所料是升任浙江按察使。三十出头的正三品大员,即将执掌一省司法,堪称光宗耀祖、笑傲同辈。

  与此同时,薛师彦开始走三书六礼,苏松兵备即将娶姜慈的消息传遍了吴县。

  薛师彦也想给姜慈做足脸面,不想把事情搞得如此仓促,但按律监临官不得娶管辖区内的妇女为妻妾,他总不能知法犯法。再加上大明官是出了名的事假难请,节庆时京官尚有假期,地方官就做梦去吧!

  所以他只能钻个空子,趁着新旧交接时把婚事敲定了,好带着姜慈去杭州赴任。

  说是一切从简,两人一个是前任苏松兵备,一个原先是严家大娘子,注定婚礼简单不了,若不是杨管家和梁荣帮着操办,还真整不来。

  薛师彦离苏那日,有士绅送来了万民伞,亦有平头百姓拦道哭,瞧得姜慈眼眶微酸:“薛大哥任期虽短,却甚得人心。”

  “你信?”薛师彦有些稀奇,“你竟以为是真的。”

  “啊?”

  “互惠互利罢了。”薛师彦面不改色,“人在官场,少不得‘声望’二字。”

  “哦。”姜慈擦擦眼,将不值钱的感动散得一干二净,想想不甘心,“总有一两家是真的吧?”

  “老百姓只要吃饱穿暖就好,谁在乎当官的是张三还是李四!”薛师彦笑道,“除非做官做到冷面寒铁周公那种境界。”

  姜慈连忙止住他:“你是去赴任,可说点吉利话吧!”

  冷面含铁周新,明初最出名的一任浙江按察使,因阻止锦衣卫为祸浙江而惨遭迫害,被后世杭州百姓奉为新城隍。

  薛师彦显然不是那种为公义不顾自身之人。

  

  船只起航,划破一江春水,向着杭州进发。

  姜慈有点晕船,一路上恹恹的不想动弹,抱着杏干山楂糕吃了不少,难得精神好的时候都拿来研究杭州官吏的情况了。薛师彦迁浙江的消息一到,梁荣就亲自带人去杭州开拓局面去了,如今尚未站稳脚跟,仅能提供些大面上的消息。

  这日黎明时分,姜慈睡得正沉,船身忽而猛地一顿,诓得她一脑袋磕在了床沿上,剧痛骤然来袭,人瞬间精神得不得了。

  姜慈捂着头爬起来,正听见外头传来水手嗷嗷的怒骂之声,听起来似乎是有船没头没脑撞了上来,两拨人起了冲突。

  姜慈彻底没了睡意,索性披衣而起,开门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这场意外惊起来的人不少,三三两两聚在甲板上往外看,不过大部分人还是选择继续睡。

  薛师彦也起来了,他经薛彪提醒,转头看见姜慈,遥遥冲她招了招手。

  “怎么回事?”姜慈笼着袖子凑过去问,“哪边的错?”

  薛彪小声解释:“对方的错。似乎是他们在追一个逃奴,天黑看不清,船又划得快,跟咱撞了。”

  “那他们还这么横?”姜慈不解。

  “说是逃奴不见了,怀疑跑咱船上来了,想搜一搜。”薛彪摇头,“都不知他们是什么的,船主哪肯放他们上船。这不,僵持着呢!”

  说话间,黑胖子船主抹着汗小跑了过来,低声下气地请示薛师彦能不能把他的官衔牌挂出去。

  大明官船免税免查,是以有些商船便琢磨着在船上挂官衔牌,以此避税。许多官员坐船非但不花钱,反而还能收到大几十两的孝敬。薛师彦上船的时候,亲眼看见船主眼睛瞪得贼亮,拼了老命往船上塞货,于是薛老爷冷笑两声,示意薛彪把官衔牌收了起来,偏不给他挂。

  两艘船对峙的功夫,天光微亮,船舱里的人陆续睡醒,船上越发嘈杂了。

  薛师彦不想引人注目,遂点了头。

  黑胖子得了准许,喜得头摇尾巴晃,乐滋滋抱着官衔牌奔到了船头,冲着对面大吼:“睁大你们的狗眼好生瞧瞧!兵备道的老爷就在船上,扰了老爷的清净,你们担得起么?还逃奴,谁稀罕藏!就你们还想搜船,配么配么配么你们?!”

  船主一腔憋屈猛烈回喷,骂得对面登时不敢吱声了。隔了一会儿,对面的船调转船头,朝着岸边划去,明显认栽了。

  黑胖子颠颠跑来还官衔牌,恋恋不舍地试探:“多谢老爷解围,这百两银子您收着,小小心意。”

  “坐舱钱?”薛师彦似笑非笑,“凡事过犹不及。”

  黑胖子立时蔫了,明白自己的小心思让人看了个透。其实世人皆难,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他要别吃相太难看,薛师彦是不介意对方来借势的。

  姜慈看了场闹剧,困顿再次涌了上来,她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回舱补觉。

  谁成想,刚一推开门,她就愣了,本该干干净净的地面上,淋漓了一溜儿水,窗下还有串小脚印——她房间进人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姜慈二话不说退出房间,并把门给关上了。

  姜绮晃悠过来,有些奇怪:“怎么不进去?”

  姜慈将情况说了下,姜绮越听脸色越凝重,她去隔壁取了枪,回来一脚踹开门,草草一扫房间,提起枪便往床下刺,口中大喝:“何方宵小?出来!”

  水印终止于床边,显然对方藏到了床下。若非姜慈警醒,谁晓得会出什么乱子。

  枪尖扫过床下,悉悉索索的动静中夹杂着惊呼声,不多时,宵小便被逼了出来——竟是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男孩望之不过八九岁,又黑又瘦,整个人仅比骨头架子多了层皮,反衬得眼睛大得瘆人。

  姜绮打量着他,恍然:“你是刚才那条船上的逃奴!”

  男孩面色狂变,啊啊呜呜比划一通,姐妹俩谁都听不懂在说什么,只听着像番语。

  不过一时三刻,薛师彦闻讯赶了过来,跟小孩交流了会儿,皱眉猜测:“似乎是东西二洋的话,听不出具体地界。”

  “那可麻烦了。”姜慈叹息,“西洋可能是交阯、占城、暹罗等国,东洋可能是吕宋、苏禄、日本等国,小国太多太杂,一般人怕是听都没听说过。”

  “真是逃奴的话,咱要不要给人送回去?”姜绮听得头大,“问题是谁晓得那帮人说的是真是假啊!”

  此话一出,大家齐齐沉默了。

  语言不通,便搞不清小孩到底怎么来的大明,更搞不清他跟追他的人什么关系。以抓捕逃奴的名义,行抢人之事,从古至今并不罕见。

  面面相觑半晌,薛师彦一锤定音:“先养着吧!等到了杭州,查查什么情况,给他找个收养人家。”观察了下瑟缩在床脚的小孩,他添了句,“总不能小孩小孩的喊,先唤他‘定安’吧!”

  小孩听不太懂几人的对话,但从神情动作上能判断出自己暂时安全了,薛彪过来带他,稍微一比划便跟着走了。约莫是薛彪天生不爱笑,小孩在姜慈面前还能挣扎反抗,在他面前则乖得不得了,让洗手洗手,让吃饭吃饭,就是死活不肯上床休息,只愿意蜷缩在角落里。

  姜绮虚虚比了下小孩的身高,朝薛师彦啧一声:“就这年龄,说是你儿子都有人信。”

  假夫妻刷地盯住了她,本来没啥事,让她这么一说,怎么觉得怪怪的呢?

  

继续阅读:4.2.偶遇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金蝉与骗经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