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又有了变化,线条蜿蜒着渡过龙沙江,穿过溪水和伏山两镇,一直延伸至浮崖山脉北麓。
本欲立即出发,但常青状况不太稳定,尚需人照料。从黑雾林回来,便一直昏迷不醒。这几日,罗青远问遍城内医馆,无论魔法还是草药,对这种状况皆束手无策。
昨晚,洛出门散心,听到旁人谈论城里来了一群光精灵。她突发奇想,打算请他们看看能否医治。
精灵住在城南,小巷前种着几棵白蜡树。走到深处,在一处颇有意味的庭院前停住。低矮的树篱爬满了各色蔷薇,院子里种满了白色的铃兰。
洛敲敲门,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精灵。她样貌极美,身材修长,漂亮的金发自然垂下。她惊讶地看着洛,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带着疑惑。
她礼貌地笑笑,然后打开门,侧着身子,请洛进来。洛看着优雅的精灵,突然有些无措。精灵轻松地笑了笑,洛也跟着笑了……她忽然感觉没那么紧张了,这笑容拥有莫名舒适的力量,安抚着紧绷的心灵。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精灵用流利的通用语问道。
“嗯……”洛听着清澈如泉水的声音,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精灵很有耐心的等着,她去端来一杯茶,并请她在院子里的木桌旁坐下。
白蜡树的倒影落在褐色木桌上,洛捧起茶杯,慢慢抿着。待一杯茶饮尽,她踌躇着说:“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生病了,寻遍城里名医也毫无头绪……”
精灵想了一会儿,问道:“是什么样的病呢?”
“从黑雾林出来后,一直昏迷不醒,已经有五天了……倒是能饮食,但没有其他反应。”洛话音未落,房间里走出来三个精灵。
“你是说,从黑雾林出来?你们遇到了什么?”一名俊美的男性精灵急促地问道。
洛回头看看他,又看向身旁的女性精灵,“起初是一群影徒,然后向里面走,是个很大的湖泊,里面躺着一个巨人。”
“想不到见到了它,你们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那个巨人额头有个深深的孔洞,似乎已经死去多时了。”
“是这样吗?如此的话,我们倒是不必去黑雾林了……但最好还是去看看,你们觉得呢?”男性精灵看向同伴,轻声道。
“去看看吧,回来的时候,我去看看这位小姑娘的朋友。”
洛轻声道谢,她起身打算离开,女性精灵柔声唤住她,说:“小姑娘,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回来后去哪找你呢?”
“啊,你们可以叫我洛,小洛也行,我们就住在长街上,那个最破旧的客栈里面!”
“嗯,来时注意到你们那个客栈,在这个繁华街道上,真的太引人注目了……”精灵笑了笑,挥手与她告别。
回到客栈,罗青远也回来了。他的脸色沉重,常青一直昏迷,医生们束手无策。听到有精灵来治疗常青,他的神情轻松许多。
“精通光明魔法的精灵都是最好的医生。”他这般说着,回身走进后堂。
埃雅走进客栈时,白蜡树的倒影刚刚消失在夜色里。银月尚未升起,几颗星辰迫不及待的跃入缕缕白云中。
“你好,我叫埃雅,请问小洛在这里吗?”女精灵看着高,微笑问道。
“呃,她在里面,我去叫她……”高看着眼前美丽的精灵,连忙走进后堂。他还未出声,洛听到声音,急忙跑出来。
“小洛,你的朋友还好吗?”
“嗯,还是昏迷不醒。你现在要去看看他吗?如果饿了,我们先吃饭也可以。”
“先看看他吧,待在石妖编织的梦境里太久,可不是好事……”
“啊……”
“没事的,只是暂时有些伤害,慢慢就会愈合的。”
埃雅跟着洛走进后堂,关着窗子的房间里贴墙摆着一张木床,常青躺在上面,脸色红润,仿佛睡着了。
床前的木桌上放着冒着热气的米粥,洛走过去,搬来竹凳。埃雅笑着拒绝,她站在床前,伸出左手轻轻抚过他的额头。
她低声念着咒语,柔和的光芒融入常青的额头。埃雅的手腕微微颤抖,轻缓的语调变得如同命令般强硬,黑色烟雾丝丝缕缕地从额头上冒出来。
少时,她轻舒一口气,擦去额角晶莹汗珠,说:“好啦,他没事了。只是最近不要太疲惫,晒晒太阳,多加休息即可。”
洛和高连声道谢,并极力邀请埃雅留下共进晚餐。特意询问过精灵对于食物的喜好后,高下厨做了一桌菜。
餐后,罗青远回来了。他走进门,听到常青痊愈的消息也极为高兴。埃雅注意到他腰畔那柄精灵宝剑,说:“你好,如果方便的话,能让我看看它吗?”
罗青远一怔,连忙解下宝剑,双手递给埃雅。她右手握剑,端在胸前,剑柄在下,剑锋在上。审视许久,目光凝聚在那颗绿色宝石上。
“xiv’samrs,aduogerpueri!(光精灵语:苏醒吧,希维沙尔!)”
极尽绚烂的绿色流光从宝石里涌出来,它散发着万物复苏的生命气息,在几人身畔环绕一圈后径直冲入夜空,消失不见。
埃雅久久凝望着流光消失的夜空,她将剑递给罗青远,带着赞叹的神色说:“不愧是久负盛名的绿精灵的瑰宝……它的确担得起这个称谓。”
罗青远一脸茫然,他下意识的接过剑,心神依然沉浸在那道流光中。璀璨的宝石渐渐恢复了光彩,罗青远也慢慢回过神。
“那道光芒好美呀……”
“呃……”埃雅顿了顿,又道:“你们没有见过它吗?”
洛遗憾的摇摇头,道:“他只用它砍影徒了,从未见过那么绚烂美丽的流光!”
“噢,原来如此。你们不会魔法,的确无法呼唤出希维沙尔的力量……”埃雅颔首道。
罗青远低头思忖片刻,朗声道:“您救下我们的朋友,又能使用它的力量……作为礼物,这柄剑便请您收下吧!”
埃雅诧异地看着他,“这般强大的剑,即使在绿精灵的宝库里也不多见,你竟然要把它送给我?”
罗青远点头道:“与其在我手中蒙尘,在您手中更能发挥强大的力量。”
埃雅看着它,摇头道:“不行,我不能接受它。虽然我能够使用希维沙尔的力量,但它是属于你的,希维沙尔也在留恋你。”
推辞间,身后悠悠一声叹息。常青走出来,神智清醒,他面露悲伤之色,看着眼前的人们。
“你醒啦?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埃雅,是她治愈了你!”洛搬来一个竹凳,放在桌旁,又道:“饿了吗?”
常青摇摇头,他困惑的看着眼前的精灵,叹息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埃雅摇摇头,说:“你看起来并不开心,能否告诉我,你在石妖的梦境中遇到了什么?也许我能帮助你早些恢复。”
常青苦涩一笑,说:“梦境里,我又回到黑雾林,和夫人一起。我们走了出来,没有遇到怪物。之后的生活很幸福,即使现在知道一切都是梦境,但也忍不住怀念。”
埃雅凝视着常青,轻声说:“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地多,石妖并未迷惑你的心智,只是那些回忆难以割舍。看来你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常青打量着埃雅左手佩戴的戒指,疑惑道:“你们带着相同的戒指,它是有什么含义吗?”
埃雅闻言,低头看看自己的戒指,又看向洛。洛从口袋里掏出星戒,两枚星戒相遇,炫目光晕照亮了房间。
“星戒代表光明,每个持戒人都是在为光明事业奋斗不休。”她沐浴着星戒光辉,面容神圣而高洁,犹如月神临凡尘。
皎洁的月悬在青灰色天空,埃雅的身影渐渐远去。洛站在长街上,思索着她的话——持戒人,不要停留太久,它们就要来了。
回到房间,洛久久不能眠。她看着地图,地图指向了新的方向。也许该把它放上去了,这般想着,第二块信物与黄金圆盘融合。
清晨,告别常青,三人再次踏上征程。
耽搁数日,秋风席卷荒原。浓绿消逝,象征生命终结的枯黄绵延不断。东南是片荒芜原野,丛林稀少,大块的岩石和泥土裸露在阳光下。
洛回忆着埃雅临别时的话语,它们就要来了……它们究竟是什么?去往龙沙江的路几乎没有树木遮挡,无论是被黑暗发觉,还是发觉黑暗,都是极其容易的事。
还有那些大黑鸦,它们真的离去了吗?还是隐伏在阴影中,等着乌云席卷大地?
怀揣着重重疑虑,她走得很慢,几乎跟不上两人的步伐。高疑惑地看着她,说:“你在想什么?”
洛勉强笑了笑,干瘪的笑容掩不住眉间浓浓的忧愁。高似有明悟,安慰说:“去龙沙江也就三天路程,没事的。”
罗青远指着远方荒野,笑着说:“不要担忧,这里视野开阔,有什么变故一眼便能看到。只要我们不是一直向南走,即使遇到爪牙,也只是零碎的小股势力。”
上午走了约四十里,在一块干燥的岩石旁停下。吃过午餐,休息了一会儿。遥远的西方凝聚着难以言喻的阴暗,它们快速地移动着。
高指着那块阴云,叫道:“那是什么?”
罗青远站起来,背靠岩石观望片刻,低声道:“快趴下,是大黑鸦群!”
数以千计的大黑鸦遮蔽了半边天空,它们掠过长空,从众人头顶的白云畔向东南方飞去。洛脸色难看,她忧虑的望着鸟群消失的方向,那里正是他们将要去的地方。
凤华,圣法分殿。
老人坐在凉亭里,望着飞过凤华的黑压压的鸟雀。他皱眉思索片刻,低声唤来几人。随后,几匹快马离开凤华,奔向各个方向。
煦远。
一名法师打扮的青年脚步匆匆,走进高台。穿过长廊,尽头的房间里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长老,鸦群开始行动了!”
“通知荒漠的看守者了吗?”
“还没有……”
“告诉他们,盯紧荒漠里的幽鬼群,只要它们动了,我们就能找到混在人族的堕落信徒!”老人顿了顿,又道:“另外,千石山的元素可有动作?”
“没有,它短暂的苏醒几日,又陷入沉眠。”
“嗯,好,你去吧。”
待鸦群消失在天际,众人从岩石的阴影里站起身。
洛叹了口气,道:“看来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了……”
罗青远颔首道:“不错,咱们接下来千万要小心。如非特殊情况,不可高声叫嚷、不可生火,尽量在白日行动。还要特别留意大黑鸦……它们不清楚我们的目的,但知道我们是它们的敌人。”
耽搁一阵,下午只走了三十余里。夜幕降临,草草吃过晚餐,谁也没有交谈的兴致。为了避免被发现,连帐篷也舍去了。三人裹着毛毯,躺在枯草地上。
万籁俱寂,铅灰色夜空缀满星辰。夜风轻柔地抚摸着枯草,飒飒声唤醒了昆虫。细弱的虫鸣渐渐连声一片,它们倾力吟唱,宏大的乐章里饱含着对盛夏的不舍,对生命的颂扬。
在轻柔地余音里睡去,醒来时,天际一抹红云似火。高早已准备好早餐——几块干面包。吃腻了干硬的大麦饼,他们在城中寻了许久,特意买来换换口味。
洛搓搓冰凉的手腕,发红的皮肤生起暖意。她小口啃着面包,咀嚼的很慢,生硬的面粉渐渐变得甜软。
太阳跃上树梢,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罗青远站在灰色巨石上极目远眺,待确定前方无有变故,才安心地带着大家向前走去。
如此又走一日,直到第三日下午,宽阔如海的龙沙江出现在众人眼前。远远望去,浩荡江水无边无际,尽头升起浓雾,不知对岸是何风光。
浓雾里,一叶扁舟乘着浪花缓缓行来。他们站在渡口,静静等候着。离得近了,看得清船家模样。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鹅蛋脸,肤色略黑。她戴着棕黄色的斗笠,及腰长的秀发随意披散着。
洛看看她的长发,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高轻声笑了笑,低声道:“想不到这里也有摆渡的少女呢。”
“唉,说起来有些日子没撑船了,也不知技艺有没有生疏。要不一会儿我试试吧?”
“这里可不是洛川,我可没把握从江心游回来……”高连连摇头,洛气得瞪他一眼,扭头不言语了。
少女停下船,柔声道:“几位来过龙沙江吗?”
高礼貌地笑了笑,反问道:“没来过,请问有什么事吗?”
少女跳下船,笑道:“没事,只是随口问问。”
坐在船上,高看着船尾分开的波浪,心里有点发慌。较之无垠江水,这条小船委实太小了。洛倒是兴致勃勃,她坐在船头,四处张望。
少女轻轻摆着双桨,她很少说话,只有在必要时才会出声提醒大家不要乱动。
缓了一阵,高逐渐适应了。他咳嗽一声,说道:“我突然想到一个故事,你们要不要听听?”
洛回头看看他,疑惑道:“什么故事?”
高拿起长剑,指着江水道:“从前有个人,坐船时宝剑掉入江水里……他在船上用小刀刻了痕迹,是谓‘刻舟求剑’……”
少女诧异地看着他,说道:“这样做不是很正常吗?”
闻言,三人面面相觑。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松开双桨,在众人惊骇地目光里,木浆落入水中……
然后,少女喊了一声:“小白!”
一阵浪花涌来,木浆竟被冲到船畔……她俯身拾起,看向众人:“是很正常吧?只是用小刀刻痕迹未免太麻烦了。”
“呃……那是什么?”
“你是说小白吗?小白,出来呀?”
几片浪花涌来,一团水雾在水面上凝聚,四周流水仿佛被静止了。高满脸不可思议之色,他回头看看洛,又回头看看罗青远。
罗青远紧紧握住维利卡多,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元素!”
少女愕然回首,疑惑道:“什么元素?”
水雾围着船只绕了几圈,少女笑着对它挥挥手,喊道:“回去吧!”
看着水雾消失不见,罗青远松了口气,道:“你说的这个小白,就是元素,水之元素。”
少女“噢”了一声,又问道:“那怎么了?”
罗青远怔了怔,笑道:“没什么,只是很稀有的一种生灵。你是怎么遇见它的?”
“小时候嘛,常常在江边玩,有次掉到水里,被小白救了。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每天摆渡它都会陪着我……”
渡过龙沙江,向少女道别后,旅人们继续向东南走。
高处生长着一片麻栎林,灰褐色的树皮残存着风霜的磨砺。一行人走进麻栎林,洛好奇地看着奇特的槲寄生,高讲解道:“它们依附在麻栎树上,吸取水份、营养。这是一种很有趣的植物。”
洛点点头,道:“需要帮麻栎树砍下它吗?”
高连忙摇摇头,道:“不要碰它,万物自有其规则,即使卑小如蝼蚁,也有它存在的道理。”
洛迷惑的看着槲寄生,说道:“但它真的太奇怪了。”
天色渐晚,罗青远提议在麻栎林里休息一晚,等明日清晨再出发。洛躺在帐篷里,回想着摆渡的少女。
星光透过枝桠,洒在帐篷上。洛拿出星戒,看着它辗转难眠。少女、元素、摆渡、山脉,梦境里,她又看见千石山。
山脉的翳影遮蔽了西方天空,元素的怒啸撕裂大地……无尽的黑暗涌过来,她瑟缩着身子,孤独地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