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通常指的是人域与龙域接壤的地带。它被一条大河隔开(以河为界似乎是人族的一种习惯)——沃米林河,发源于遥远东部的卡格辛格尔高原上的希底姆斯山脉和苏伦诺姆山脉。
人们很少用南境称呼沃米林河以北的地区,但常常用北境称呼凤华一带(北部边疆)。边境仍有战事,只是相较于黑暗潮汐时代,这种战事不足以引起人们的危机感。被黑暗侵蚀的巨龙一族和信仰黑暗的堕落信徒时常渡过沃米林河劫掠资源和人口。
为此,昔日大战的幸存者——那些还未毁坏殆尽的城堡被逐一修缮,一些地区重新修建了新的堡垒,用以防御这些掠夺者。
这些城池被称为圣卫,有些人尊称它们为光明之盾。城池里常年保持着一定数量的驻军,边境总的军队数量大约在30万左右。单论边境军队而言,供养他们还算轻松,平均两百余人供养一名战士。
沃米林河一线是荒芜的戈壁滩,原因是连年征战,魔法和黑暗导致大地失去生机。戈壁滩沿着沃米林河东西绵延,长不知几许,宽约上百里。
城池建立在戈壁滩上,由东至西,每隔几十里便有一座城池。每座城池高处建有烽火台、魔法塔、箭塔、外围有岗哨台。
烽火台常备足够的烈性燃料,能够保证第一时间传递消息。魔法塔是供法师们作战使用的,它通常用来对付可怕的巨龙。
必要时,魔法塔可以激活法力屏障,抵抗恐怖的火焰吐息。这些巨龙大部分是黑龙,龙域已极少见到其他龙了。传言有些红龙、蓝龙依旧信仰着光明,它们躲在遥远不可知悉的角落,等候着时机。
巨龙是不会轻易出战的,法师们也是如此。但一旦他们加入,则表明局势已无法挽回(至少对某一方而言)。没有法力屏障的防护,战士们很难抵御这种夹杂着黑暗气息的烈焰吐息。一条成年巨龙,可以轻易毁灭没有魔法防护的城池。
在边境作战的战士,大体分为:盾卫、弓手、长矛兵,很少有骑兵。此外,有另一种兵种,负责执行特殊任务,如猎杀堕落信徒、刺杀敌方首领等等。他们被称为执剑人,常年隐伏在黑暗里,依着自身强悍的武力负重前行。
近些年,大军团战斗很少发生,大多数时候都是小股战斗。但远处黑暗巢穴上的阴云愈发厚重了,它们在秘密谋划着什么,也许用不了太久,一场新的危机便要到来。
从入伍到退伍,一般需要十年(伤病等情况除外)。这十年里,战士们必须不断地磨炼自己——这种环境,松懈几乎等同死亡。
近几年活到退伍的人多了,往常战争频繁的时期,某些城池甚至没有了老兵,需要其他城池抽调过去……如沃米林河的支流龙沙江、寒汐江,一旦失守,黑暗生物便可以顺流北去,劫掠河源、青碧、少阳一带。
三城区域人口稠密,是受到进攻最频繁的地区。它们无时无刻不试图跨过城池,进入内地获取生灵躯体,制造黑暗生物。
被黑暗生物杀死的人,会在数天内变成黑暗生物。这种低级黑暗生物没有智力,只凭借本能或供高阶生物驱使。因此,每场战役结束后,尸体必须集中焚烧。那些年月,往往一场大火还未熄灭,另一场烈焰又燃起。那么能够送还给家人的,只有战士们遗下的兵刃。每件兵刃,都代表着一个为人域安危献出生命的不朽灵魂。
即使回到凤华许久,罗青远也无法忘记边境。既忘不掉同胞们的脸庞,也忘不掉黑暗的狰狞。
回来后的日子安稳的多,不必每日提心吊胆的瞭望,没有百余米长的巨龙,可以沐浴着清晨的阳光享用早餐,在日暮时分的洛川钓钓鱼……
平静生活随着天外坠来的飞船终止,洛看到飞船,他也看到飞船,惊诧之下,鱼竿也落入江中。
再次见到高,是去办理人域公民身份时。之后的数个时辰,他们待在一个茶馆,大多数时间是罗在讲,他俩在听。
那时的罗青远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退休生活里遇到这种事。见到黄金圆盘的那一刻(也许该称它太阳神谕),直觉告诉他,安稳的日子结束了。
洛曾问他为何会答应一起去探险,他没有回答,因为自己也不知答案。也许是沉寂多年的冲动的冒险精神再度苏醒,他没有想太多,只是顺从本心。
提起这件事,是从圣法分殿出来后的第二天。罗青远来到洛的家里,邀请她去钓鱼。就钓鱼而言,洛比他精通的多。在她家里,他看到了高,也看到了一筹莫展的洛。
……
地图上黑色线条绘着一座山,山的南面是一条墨绿色的弯弯曲曲的线。一旁有注释,潦草的笔迹用的人域通用语,这是洛的父亲的笔迹。
千石山溶洞,梅谷。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梅谷在哪。为此,他们约定分头寻找答案。洛去了老林子,高去阳渡询问邻居们,罗青远则回到凤华,打听消息。
来到老林子,洛再次感到深深的排斥感。她依着记忆找到老枫杨,那棵经历了漫长年月的树,此刻正沉沉睡着。她停驻片刻,无奈回头。
邻居们听到千石山便纷纷摇头,更遑论梅谷之谜。
罗青远在凤华询问了几位相熟的人,没有得到答案之后,又不死心的来到图书馆。图书馆里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本《奇山见闻录》。
翻看半天,他也愤怒地将其塞到阴暗角落里。
事情似乎还未开始便已止步,三人次日商议半天,打算去问问那位老人。老人面容依旧严肃,听到梅谷一词,冷峻的神情添了一分愁容。
半晌,他幽幽出声道:“梅谷,那是一个神秘地方。我没想到会在这里,事情似乎变得更加棘手了。也许那些未来的片段,会在某一时刻成真……”
洛思索一会儿,皱眉说:“老先生,您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模糊不清?”
老人一怔,苦笑道:“有些话不能径直说出来,它也许会影响你们的行动,从而导致新的偏差……”
“喔,有些不明白。”
“在故乡,未来是无法确定的。”高出声道。
“这里也是,年轻人。”
“嗯。”
“请说说梅谷吧,也许我们更需要的是它。”
“好吧,那我便说说我知道的。传说中,梅谷是在千石山的溶洞深处。无人知晓究竟有多少溶洞,也无人知晓究竟哪个溶洞通往梅谷。人们描绘的梅谷,总是开满梅花,那里没有黑暗,只有花的芬香。”
“您是说,必须在溶洞里寻找么?”
“嗯,溶洞黑暗无比,是阳光永远无法照拂之地。那些溶洞流淌着冰冷的溪水,洞穴顶部居住着鬼魅般的蝙蝠。不要打搅它们,也不要激怒它们。尽量在白昼进入,夜晚是蝙蝠觅食的时刻,如果无法出来,记得燃起篝火,它会保护你们。”
“如果白天没有阳光的话,我们应该怎么进去呢?”洛疑惑道。
“精灵将星光收纳于剔透宝石里,带上它们,能够照亮你们的前路。”老人自柜子里拿过三颗镶嵌着宝石的戒指,晶莹剔透的宝石像极了故乡的水晶。
“它叫什么名字?”洛欣喜地打量着银白色的指环,老人眼含笑意,道:“‘伊梅利尔·星辰之灵’,通常叫它‘星戒’。”
“啊,需要念咒语吗?就像法师们那样……”
“不需要,但当你们不需要光时,记得把它摘下……我是说,处于绝对的黑暗,光明会导致危险时,放在口袋里就好了——记得拍一拍,以确认它不会在壁炉上,或者地上……”
离开分殿时,老人站起身,站在窗前。清朗天空万里无云,老人望着披着金色阳光的背影,眼底是难以言喻的深邃。那是一副奇异的表情,既像在期盼,又像在恐惧。只是这些表情,他们走得太远,即使回头也看不到了。
……
洛轻轻抚摸着璀璨无暇的‘伊梅利尔·星辰之灵’,阳光挥洒在剔透的宝石上,一抹金色光华流转不定。
沿长街出了凤华,小路两旁的青草地上开满了淡紫色的酢浆草和淡蓝色的飞燕草。她慢慢走着,一阵清风吹来,衣袂翩翩,似乘风起。
小路慢慢拐进老林子,落叶松和冷杉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光。森林里树木的低语和岩石沉闷的交谈变得越来越清晰,林地充满了哀伤。她渐渐放缓了脚步,感受着大地的哀痛,深处有树木垂死**。
循着声音走去,昔日的排斥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欲言又止的悲切。她走到那棵年迈的冷杉前,它的树皮脱落了大半,枝叶也凋零了。
她伸出手,抚摸着弯曲的枝干。星戒泛着晶莹的光,微光照拂在老去的树干上,流露出一股真真切切的感伤。仿佛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即将离去的那般无可奈何的悲哀。
岩石和大地沉闷地交谈着,它们在悼念逝去的朋友,怀念昔日荣光——在黑暗未至,光明尚未衰微的时代。
她突然不再畏惧这片林地了,星戒似乎拥有一种力量,这种与万物交流的能力正是人们在不断进步中所失去的。她戴上戒指,忽觉这种能力在慢慢复苏。
它就像一个桥梁,让彼此感受到相互的善意的心灵。无论是人类、还是精灵,它都在忠诚地执行着这桥梁般的使命。
老人有没有预料到这一点?洛无从知晓。她最终离开了林地,走过繁花盛开的原野,走在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下。
临近洛川,已是日暮。她遥望绵延江水,感受着从未感受过的那股浩荡不息的生命。洛伫立半晌,突然摘下戒指。那股生命洪流慢慢褪去,最终在她心中泛起一圈涟漪。她突然明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在慢慢苏醒,星戒沟通唤醒了它。而终有一日,即使离开星戒,这能力也会始终陪伴着她。
午夜,洛早已睡去,星戒泛着微弱荧光,映照着熟睡脸庞。老人悄悄推开门,看着熟睡的孙女和她手指上的星戒。沉默地看了许久,终是幽幽叹了一声,又悄悄离去。
空旷原野回荡着洛川经久不息的浩荡水声,老人坐在碎石滩冰冷的岩石上,他凝望着稀疏的星空和渐亏的月。
他想起儿子离去时的坚决,想起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争吵声回荡在浪涛里,抵视、妥协,一步又一步,归终没能阻止。
孙女又戴上那样的戒指,走上一条相同的路。老人思索着儿子过去的嘶声力竭地叫嚷,那些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无奈。一条深深的鸿沟隔在父子中间,很难去判定谁是对,谁是错。也许谁都没错,只是出发点不同。
老人很想和她讲一讲父亲的故事,以及他所做的事和将要做的事。但他不敢说,只能在这里徒劳地坐着,遥望着苍凉大地默默回忆。
回忆构成了老人的一生,他已失去了太多,遗下的唯有回忆。他感受着贴过肌肤的凉意,下意识地收紧了大衣。
他已经老了,不知还能活多久,也不知能留下什么。洛已经很少和他交流了,似乎那道鸿沟无限绵延,又阻隔在他和孙女之间。
天色渐明,他慢慢走回房子。孙女还未醒,连日奔波令她疲惫不已。有些事他无法阻止,正如无法阻止儿子,如今也无法阻止孙女。有些人生来不愿甘于平庸,他这般想着,又拿起冷馒头,慢慢向渡口走去了。
……
高遥望着星空,难以入眠,一些回忆涌来,伴着星戒微弱的光,刺痛了久已冷却的心。记忆里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冷冰冰的沉默。沉默前伴着争吵,沉默后伴着落寞。无声似乎是家里永恒的主题。
略过无言的时光,余下的欢笑唯有妹妹。那是少年时期仅存的安慰,陪伴着在孤寂海洋远航的北极星光。
妹妹叫兰,空谷幽兰的兰。兰的身体一向很弱,有些病纠缠着她,使她看起来比同龄人娇小细弱得多。
妹妹似乎从未被这副躯体困扰,她自信而阳光,苍白的脸上总带着笑。记得有一次,妹妹说想去看看大海。她从未见过海洋(那时填海事情闹得正凶),由于身体原因,远行没能如愿。她住院很久,出院后,大海消失了。
兰的房间贴满了住院时留下的遐想,无边无际的海水被阳光染成金黄色,灰色的鲸浮在海面,喷出笔直的水柱。
有段时间不告而别,家人十分担忧,乃至报了警。之后妹妹被找到,未肯说出究竟去了何处,她站在本市的车站前。检查了发现没受到什么伤害,警察也就没有多问,只当做普通孩童的离家出走了结。
某次独处,妹妹讲出究竟去做了什么。她说,她去看海了。仿佛忽然间生出翅膀,越过高楼和钢铁,来到金色海洋。
海浪冲刷着洁白的沙滩,远处有一条条镀上金色光芒的船只,他们高举着白色的帆,迎着蓝色的海风自由翱翔。
他默默听着妹妹讲述,那里早已没有海洋。归终铺满了金属,修建了高楼。但妹妹深信不疑,她见到了真正的、纯洁无暇的海洋。
很久之后,妹妹悄然离去。家人经过慌乱、痛苦、绝望,最后慢慢麻木。家里再没有欢笑,沉默成为永恒曲调。
时常梦见妹妹,在一片金色海洋,她撑着一条扬着洁白风帆的小船,身旁是成群的海燕和蔚蓝的鲸。
海风吹拂着乌黑长发,她比记忆里要高了许多,头发也变得长了。似乎长大了,但脸上依旧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她笑着凝望着视线之外梦境之外的高。
醒来时,恍惚觉得,妹妹并未离去,她只是留在了那片海洋。从始至终,她就属于那片海洋。
星戒泛着微光,周围似有雾气,朦胧中,妹妹款款走来。她还是那般年轻,留在了十七岁的美好年华。
高下意识地伸手拥抱,雾气缠绕着胳臂,轻轻散去。他蓦地怔住,泪水不自禁地滑落。
……
边境的风沙永远那么干燥,无论流下多少血,埋下多少枯骨。人们从未战胜自然,只抑制了黑暗。
记得有个好友,他才二十一,刚入伍一年半。闲暇时,他最喜欢怀念家乡的酒,和痴痴等待着他的姑娘。
他们是一个小队,游荡在荒野里,猎杀游荡的黑暗生物。有时,他们会经过老胡杨和灌木丛,他会采下一些浆果,酿制一些酒。
回到城里,便喝着酒,就着月光,思念家乡。新人时常怀念家乡,他们经历得太少,心灵还未疲惫。
罗很羡慕他,羡慕他对归家的渴望,对生命的热切。他也很羡慕罗,因为罗就要走了,十年,使一个年轻人历尽沧桑,早已失去了家的记忆。
回去后,他来到青年家乡,见了见他梦中的姑娘。那个瘦弱的姑娘依旧等待着心中的青年,他们聊了许久,罗未敢说得太多。一些事千万遍的美化,再细细斟酌,才敢适当地告诉她。
临走时,少女红了眼眶,她似也感受到边境的风沙。
不知为何,今夜纷杂思想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他打量着那枚戒指,试图思索一切的根源。
星光回应着戒指的光,他枯坐一会儿,起身慢慢走到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