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皇帝来时,襄王一五一十全讲了。
我有些不明白他为何帮我。
下令将贵妃降位为妃的消息是在临近傍晚时分传到我耳朵里的。
彼时,我正将嫩黄的瓜片送入嘴里。
咔嚓一口,瓜片尚没入喉,我的院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我擦擦手,不得不感叹,这皇宫,还真是将人逼成疯子的好地方。
陈翡散着头发,手持长剑,抬手斩断了院前侍卫的手臂。
鲜血飞溅。
院里尖叫声一片。
我抬起下巴:“陈翡,杀人偿命,是死罪。”
血浆染进她的眼珠,面前的人仿若幽冥地府中走出来的恶鬼。
昏黄的日光即将暗淡而下。
她厉声尖叫:“沈夏妍,你毁了我!”
我皱起鼻,看见她的手颤颤巍巍,太医包上的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了。
我挑了她的手筋,那一剑,便是全力。
我不意外,这深宫里的每个女人都能杀人。
可是我实在累了,我不愿意再看这些。
我本来打算关上门好好睡一觉,再让水莲把这个疯女人扔出去。
但是就是有人,没有眼力见。
于是圣驾摆进春熙宫的时候,恶鬼正舔舐刀刃上的残血,鲜红的衣摆落了一地。
那把剑,深深插进了陈翡的胸膛。
淑妃死了。
我的父亲是为皇帝征战沙场的护国将军,皇帝没有动我。
这么多年,皆是如此。
只是这次,皇帝彻底把我打入了冷宫。
水莲哽咽着替我收拾一点微薄的行李:
“娘娘,水莲会念着您的。”
我问她:“我为什么没死,杀人不是死罪吗。”
她不知我是何逻辑,她也不意外,我才意识到所有人都把我当半个疯子。
“大将军护国有功……”
我笑了,抬起眼,还是有一抹泪从脸颊滑下来。
原来这便是她们所要的。
9.
冷宫的夜晚寒气逼人,我裹着毯子缩在墙角,面前渐渐浮现出一张脸来。
看不清,我一点儿也看不清。
深秋雨凉,我近乎被冻到失去意识,才模模糊糊看清那是怎样一张脸。
我认得,又不认得。
我在这里待的日子太久了,有些人的脸,我早就不记得了。
那张脸变换来变换去,像李卿卿,又像谁,像谁呢。
……
李卿卿,是第一个年头死的。
第一个年头啊,那个寒冬,死在了满是冰碴子的井水里。
脸被水泡得发白,眼珠子却瞪得老大。
除了我没有人敢靠近。
我抱着她一直哭一直哭。
我说:“你不是说出去透透气吗,不是明天还约好了去考小太监数学题吗。”
“我就说勾股定理他听不懂,你个傻子不是微积分都没学明白吗。”
“我们回去,我带你回去好不好,这里不好玩。”
我哭成一个泪人,她也没回来。
而一个接一个的,只要皇帝宠谁,死的就是谁。
宫里的人都说我是疯子,可最先疯的,是沈夏妍啊。
她步步为营,像是食了不知名的毒药。
甚至,宋佳死的前一天,沈夏妍还要把刀递进我手里。
她在我耳边说,李卿卿是宋佳杀的。
我记得她怎么用指尖摩梭刀柄,正如我记得她是如何将李卿卿推进井里。
……
我拽着被角,脚下的泥板地面泛起湿冷的凉意。
就像死人的皮肤,像我曾经触摸过的每一个尸体的皮肤。
我咬紧牙。
还剩一个,还剩一个。
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被冻晕了过去。
第二天,我睁开眼,吓了一跳。
面前站着一个人,他眼睫弯弯,凑近我:
“本公子可以帮你逃出这里。”
10.
我不想逃出这里,我知道沈夏妍会来找我。
她坐收渔翁之利,要确保鹬蚌不会再反咬她一口才行。
只不过,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们大学修的是机械工程。
宋佳的院锁拦不住她,冷宫的锁也拦不住我。
我们都将死于此处。
可我不明白,襄王,不,应该说我跟我对上暗号的这个现代人,为什么偏偏现在就要拉我走???
“我再说一次,皇宫只有王族的令牌才能离开。”
我第一次如此不愿听到他人心声。
因为他想的是:“我帅爆了!!”
……
我闭上眼,将他的声音全然屏蔽在外,见我不为所动,他话里才透露出些着急。
“本公子虽然!答出了一百八一杯,但我并非那类幼稚轻浮之辈。”
与此同时——“呜呜呜怎么办,姐姐喜欢皇帝那种的,肯定会觉得我这种喜欢看春晚的幼稚。”
我狠狠地挖了他一眼。
“啊,姐姐瞪我,她心里有我!”
襄王话音刚落,便有细碎的脚步从门外逼近。
我眸光一敛,少年也迅速隐于暗处。
来人以极其娴熟的手法破开了门锁,一双浅绿的绣花鞋从裙底踏出。
下一秒,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匕首抵上来人的脖颈。
雪白的皮肤霎时破开一条细线。
我对上她的眸子,口中那个名字还没喊出便卡在了喉口。
不是沈夏妍,
来人微微退后,眼底是透着挑衅的冷静。
我咬紧牙关,手上的劲全然往前送,再次抵住她的咽喉。
她举起手:“不认识我了?”
“我可是记得你,好久不见,你还没被弄死啊。”
她笑得冷冷的,实在是,令人分外熟悉。
我试图探她的心声,十分意外的。
探不到分毫。
11.
苏晓晓一开口,就说她要为我除掉皇后。
我对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弃。
她读大学时很穷,经常在外面兼职到很晚才回来。
唯一深刻的印象,是她某一次去捡垃圾桶里过期的面包,被我撞了个正着。
我不知道她为何出现在这里,刚穿过来的第一年,她就被皇帝编了个公主的身份送去和亲了。
我擦去刀上的血丝,斜睨了她一眼:
“滚蛋。”
我嫌她碍手碍脚,更嫌她恶心。
苏晓晓其实不是个善茬,平日里她默不作声,暗地里喜欢玩阴的。
往被子里藏针,往芦荟胶里灌胶水……
她做的脏事,数不胜数。
她歪歪头,凑过来,我便一把扼住她的脸:
“想死?”
我不介意除掉任何一个挑衅我的人。
她眨巴着眼睛,漆黑的眼瞳里透露出一丝狡黠。
她说:“季景云,你有没有想过,沈夏妍以前连蚂蚁都不敢踩。”
“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杀人不眨眼的。”
我想过。
千千万万个夜里,我想过无数次。
我甩开苏晓晓的脸,慢慢抚过闪着银光的刀刃。
缓缓道:“将死之人,我不在意。”
“我只要她死。”
还要死得惨烈才行。
我本来想,只要沈夏妍来找我,我就一刀要了她的命。
可我现在改主意了。
我记起来,一些事情。
几年前,沈夏妍自己来找过我。
那时她还不是皇后。
她的大计尚在先皇后身上。
我不知她是疯了还是怎么样。
她衣冠不整就冲进了我的屋子里,双手颤抖不止。
我甩开她,她便拉着我的裙摆,跪在地上,口口声声说她不是故意的,她不是故意的。
而后抬起头来,双眼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她说:“景云,我为她们好,她们死了就可以回去了,就可以回去了你知道吗!!”
“我是为她们好!我为她们好!”
我以为她真疯了,我还高兴得很,拿着剪刀就往她喉管里刺。
我说:“那你也去,那你也回去。”
我笑得比她还疯。
可惜外面来人把她拉回去了。
皇帝更加心疼了,连着好几天又是首饰又是膏药往她屋子里送。
苏晓晓还在面前,我眯眯眼睛,懒懒地说:
“非要说,那就是皇帝长得帅。”
“胡说,哪有本公子帅!”
这突兀的心声吓了我一跳。
而苏晓晓的声音也杂在了一块:
“那你杀了皇上,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