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面色不虞地看着邵雪将人带下山,这才又去到杀手跟前,掀开蒙面黑布。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瞧着三十多岁,脸上还有几道狰狞刀疤,除了一身黑袍,再无其他任何物品,想来是江湖亡命之徒。
这几个杀手是冲着陈堇轩来的。
顾衍眼中锋芒乍现,浓密的睫毛在眼上铺了层阴影,叫人看不清其中情绪。没想到朝中确有盯着王家逆党之人,看来此一回去,怕是不得安生了。
他无声地勾起唇角,收回思绪,叫来甲四处理杀手,自己则往山寨中去。
方才那一场交战里,甲二和陈堇轩都受了伤,大宝爹因受伤太重,已经没了呼吸。
王大宝趴在上头嚎啕大哭,却被大宝娘拽起,疾步往后山去。
那娘儿俩路过时,顾衍只瞥了一眼,便走向先前初见月故意踩上的地方。
他之所以自己不走,就是为了看一看这里究竟藏着什么玄机。院中这一片长满了嫩草,显然平日不太有人过来。他蹲下用手在草地里摸索了圈,发现这一块泥土明显更松软些。
“邵雨,甲三,将这块地挖开。”
被唤到名字的两人先是一愣,不明白大人怎么突然要挖地了。但他们对老大的命令向来不问缘由,只管照做,于是立刻从寨子里找来两个铁铲,一左一右挖起来。
陈堇轩看着他们的动作,不由得握了握拳,努力平复心绪走到顾衍身侧,半开玩笑道:“小侯爷可是有所怀疑?”
顾衍挑了挑眉,对此不置可否。
“这块地下,确实藏着东西。”
见此神情,陈堇轩干脆道:“小侯爷也知我是个阉人,残缺之处虽离身许多年,却不能当真将其扔了,是以这地下,是我用来埋根之处。”
这番话叫在场的男人皆是一僵,看向那块地的神情陡然变得精彩纷呈,尤其是那两个正在挖的。
邵雨觉得心口一噎,木然地下了一铲子,结果却传来一道轻微地叮咚声。
他与甲三对视一眼,认命地继续将泥土拨开,视死如归地将铁皮盒子拿出来。
“大人。”
那一句话后,顾衍看向盒子的神情便有了些迟疑。但他只犹豫了一瞬,视线从陈堇轩脸上绕了圈,在后者平静且认命地目光下,曲指谈开了锁扣。
邵雨梗着脸闭上眼睛。
顾衍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视线轻飘又快速地划过里头那个精致华贵的香囊。
看这形状,应该不假……
“咳,小侯爷,就不用再打开了吧?”陈堇轩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眼睛望向别处。
“陈大人,倒是会挑风水宝地。”顿了会,顾衍方找到句不冷不硬的回答,他也别过脸不看那盒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正经。
“即刻下山。”
一声令下后,邵雨顿时将盒子递给陈堇轩,仿佛烫手似的,一蹦三步远。
陈堇轩低头望着香囊,良久方叹息一声,重新将盒子锁上,亲自放回土坑。
“恩公,此去一别,小姐便托付给您了。”王莽走到他身后,突然屈膝跪下,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陈堇轩身子一僵,却到底没有转身,留下一句:“非死不负所托。”便抬脚跟上衒机司众人。
……
而此时,山脚下。
邵雪将人连拖带拽抱上了马,正要即刻赶回平江,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且慢!”
竟是王大宝和他娘。
大宝娘见到初见月,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儿子扑通一声跪下,让邵雪十分警惕。
“姑娘,不,夫子,先前我们一家对您多有得罪,我是个粗笨人,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求得您原谅,这些是我们夫妻两个平生所攒,您不原谅我们两个强盗匪贼不要紧,只求您收留我儿,他没读过书,但他力气大,人也机灵,到您的书院去砍柴烧水,干什么杂活都可以,”只求您让他有个安生之地!
初见月撑开沉重的眼皮,虚虚地瞄了眼,只见大宝娘将头埋在地上,手上举着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而大宝跪在一旁沉默的抹眼泪。
“……你我之间无仇恨可言,你走吧,这钱我不要。”
“夫子!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你,但,但我儿他还小,我不想他以后真的做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他很听话的,他……”大宝娘急忙抬头,举起手中小包裹,眼中满是哀求:“而且,这些身外之物,我们也带不走,不如留着给夫子做些好事,拿去给学生们读书用。”
这话叫初见月心中一颤,她借着邵雪的力从马上下来,目光沉沉地望向母子二人。
大宝娘话中的意思,她似乎明白了,这是在托孤?
她凝着眉,犹豫地看向王大宝,脑中响起师父不时地叮嘱:渡人亦是渡己。
“既如此,你可愿拜我为师?此后便跟着我,敬天地父母,尊师长重道?”
王大宝没想到这个凶巴巴的大姐姐竟会突然这么说,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大宝娘喜极而泣,压着儿子的脑袋扣了三个响头。
“傻儿子,快叫师父。”
“徒儿……拜见师父。”王大宝见娘那样高兴,心中更是抑制不住的难过,眼泪混着鼻涕流了一大把,到底还是坚定的叫了声师父。
初见月点了点头,思及现在只有一匹马,且她并不知道顾衍对这些与陈堇轩失踪一事有关的强盗如何处理,虽然现下自己觉得他好像不是想象中那样铁石心肠,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带走这个小孩,保险些还是得请一声。
是以,她在自己的香囊里摸了摸,抓出一块雕栏玉砌,光华更甚满月银辉的玉佩。这块玉的质地可堪传世宝玉,以此为信物,应该能让顾衍信服吧。
初见月将玉连同香囊一道交给王大宝,轻声叮嘱道:“顾大人欠我一个人情,你拿着玉佩交给他,就说我收你为徒,望他既往不咎。”
“是,师父!”王大宝小心翼翼地接过香囊,再抬起头时,便见师父被那位女大人托上马,往城中疾驰而去。
邵雪本不想理会这母子二人,可大人叫她送初见姑娘回去,看大人的态度是要她客气待人,她不好替姑娘做主,只等信物一交接,便立刻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初见月脱力地靠在邵雪身上,意识渐渐地从身体中剥离,像个漂浮不定的苇草,高烧之下开始不断地胡思乱想。
一会是大宝娘托孤时的哀求,一会是青城山上,那关在禁地牢笼中的白发疯子。
他有一双举世无双的眼睛,即使窝在乱糟糟的灰白头发下,也像夜空最明亮的那颗星星。不知怎的,这双眼睛忽然一变,变成前夜树上近在咫尺的那双凤眸。
不知过了多久,初见月隐隐觉得马儿骤停,自己被人从马上抱了下来。
她抬眸,隐约看见院中熟悉的合欢大树以及随风舞动的红绸,耳旁还有几道渐近的呼唤。好似回到了家,她终于放心地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