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宝与他娘站在山脚下,正遇上顾衍一行预备离开。
“哎呀,夫子光答应,都没拿钱。”大宝娘惊觉小包袱还在自己手中,见身后那几个来者不善的,赶紧把包袱塞进儿子手里,用力地抚了抚他鬓边软发,像是要将他刻进眼里。
“你爹是先去了,娘总算把你留了下来,以后你要好好跟着师父,要听话。”
王大宝抱着小小的包袱,眼睛肿的像两颗大核桃,被娘推到了马匹前。
而此时,陈堇轩手上锁着镣铐,稳步走下山,云裳跟在他身后,眼中是止不住的迷惘与惶恐。
邵雨已提前在镇子里套了马车,见人过来,仍是亲自打起帘子,道了声请。
“小侯爷。”临上马车,陈堇轩忽然停了下来,走近顾衍压低了声道:“我想将云裳带回永安,对外,她便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此行我便是为了寻她。”
“随你。陛下信不信,与我无关。”顾衍瞥了他一眼,便错身向前,预备上马。
然后发现自己的马前,站着个哭鼻子的小鬼。
顾衍隐隐猜出王莽等人之后的打算,对于这个强盗窝里出来的男孩,他自然没多少怜悯之心,遂看也不看的继续向前。
“那个……大,大人。”
谁知那小鬼倒是主动开口,将手里攥紧的香囊递出来:“这是夫子让我给你的,她答应收我为徒,求你,求你既往不咎。”
夫子指的是谁,顾衍自然清楚。他微一挑眉,对初见月这举动有些讶异。
自己确实欠了她一个人情,之前许诺若是找到陈堇轩,就替她那小私塾开个后门,没想到她竟舍得把人情留给这小鬼。
顾衍望了望那有些眼熟的香囊,不知为何升起股恼怒。自己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吗?她爱收谁做徒弟就收谁,还专门留个信物,生怕自己把这小鬼掐死似的。
他眼中霎时染上几分不耐烦,伸手将那香囊拿起,正要吓吓王大宝,教他哪儿也不许去,却摸到里头那触感似玉的硬块。
顾衍信手将其拿出,只看了一眼,到嘴的恐吓便悉数消散。
这枚玉佩,即便是闭着眼,他也能将其轮廓细节全部一一描绘,分毫不差。从十五年前它被血淋淋得交到自己手中时,他从未看过另一枚与之相同,乃至些微相似的玉佩,母亲总说这是唯一。
可如今眼前这一枚,除了方向相反,完全与母亲留下的玉佩一模一样,无论是上头精细云纹,亦或是那朵淬在雪色上点点朱红的格桑花,皆没有一毫只差。
世上哪儿会有如此相像的两枚玉佩?
顾衍听得心中猛地一沉,抓着玉佩的指尖隐隐发颤。
“这玉佩,当真是初见月亲自交给你的?”他蹲下身,望向王大宝的眼中有掩不住的迫切,语气里不自觉地添了三分狠劲。
王大宝被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全了:“是,是是师父给的。”
他不明白这个动不动就要掐人脖子的大人是怎么了,见到那玉佩的眼神,好像又要掐自己似的,太吓人了!
别说是他,衒机司众人也都没看明白老大这突如其来变化。
“大人,可要出发?”邵雨又被其余人推出来,硬着头皮发问道。
“走。”顾衍直接将香囊一卷,收进了自己袖袋中,而后一把将王大宝拎起来放到马前,接着道:“去此间风月。”
邵雨脱口而出的是字就这么拐了个弯,变成了充满疑惑:“啊?”
“啊什么,你妹妹不要了?”顾衍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到一旁趴着的大黄狗身上,“把那只狗也带回去。”
说罢,邵雨便看一道背影疾驰而去,徒留一地玻璃心。只能木着脸将大黄拎上马车辕,认命地赶起马车。
这是要不要妹妹的问题吗?回永安的路小雪认得比自己熟悉多了,以前自己留下处理善后的时候大人可从没等过,都是自个苦哈哈的赶回队伍。
而此时,此间风月内。
听闻夫子回来了,众人纷纷跑出去迎接,谁知才刚踏出门,便见心心念念的人昏了过去,登时乱作一团。
先前被顾衍留下充作“监工”的林纾见状,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退至一旁。心道阿衍真不愧是永安第一不懂怜香惜玉之人,好好一姑娘竖着走出门,回来就变横着了。
邵雪刚将初见月放到榻上,便乌泱泱围过来一群学生,夫子长夫子短地叫着,却都没能让榻上得人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登时吓哭了几个小姑娘。
官妗见到初见夫子的模样时,亦双腿一软,在一派慌乱中,她强作镇定起来,指挥陈升去请大夫,安抚学生们安静下来。
“好了,你们都别吵初见夫子了,去学堂等着。”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拨开了初见月身上裹着的锦袍,这才发现她浑身湿透,冰凉的衣裳下,不仅有一道狰狞刀伤,更是烫的惊人。
“大人,还请帮我扶夫子去里间,这身衣裳要换。”官妗眉头皱成一团,此等时刻她也顾不上其他,大着胆子请邵雪帮忙。
邵雪自然乐意帮忙,伸手时瞥了林纾一眼,后者摸了摸鼻子,自觉去门外当门神,走前还瞟了那锦袍好几眼。
呦,这不是阿衍的衣服吗?
他站在门右侧,左侧还站着个满脸担忧的马伯庸。
这两日相处下来,林纾已经对这个有着奇怪癖好的少年大致了解,这少年很有天分,也有傲气,但到底太年轻了些,于书画和辩说一道被自己折腾一遭后,收敛了许多。
瞧着初见夫子的模样,马伯庸愈发对眼前这个一副纨绔做派的青年看不顺眼。
那日他先回了家,次日才知晓私塾出了大事,夫子被个姓顾的大官刁难,为了联考顺利,他们只能听这个人的话。
这个姓林的人确实比陈升官妗两位夫子都更有才学,可这人和那姓顾的是一伙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马伯庸越想越气,不想看见这人,便哼了一声跑到门前台阶坐下。
他刚坐下不久,陈升便请了附近的一位老郎中过来,登时就坐不住了。
林纾就见这少年又起身,眼巴巴地跟过来,离自己远远地站在另一侧,一看便是小孩心性,幼稚得很。
老郎中一探脉,便皱起眉,当即请官妗掀开右臂上的绸布。果然见伤口外侧浮肿发涨,不似寻常伤口,一问才知进湖水里泡过。
郎中踌躇深思的眼神叫官妗心中又是一紧,她立在榻边,急切问道:“大夫,初见夫子可有大碍?”
“唉,本就受伤起热,怎么还进湖里了呢?这怕是感染了风寒啊。”老郎中摇了摇头,神情更加严谨。
马伯庸一听大夫说这话,顿时觉得犹如晴天霹雳,看向林纾的眼神都变得仇视起来,忍不住骂道:“什么衒机司指挥使,官大又如何,男人果然都是狗!”
林纾呆了呆,因为就在道怒骂声响起的瞬间,顾衍从门外出现了。
这可不是当着阿衍的面骂他么,不得了。
顾衍径直下马,看也不看马上的王大宝,像阵风似的从院中走到屋前。
“阿Yan……”林纾才张嘴,就被扫了一记眼刀。他鬼使神差地收声,一指里头轻声道:“大夫在呢。”
出乎意料地,顾衍止步,脚下方向一转,站到了另一侧,也做起了门神。
这门神贵啊。林纾纳罕地挑眉,目光在他单薄锦衣上瞄了眼,忽然就觉得这小夫子有点意思,照阿衍的性格,若真有急事,可不会因为里头那姑娘病着,就在外头等。
而被瞄来瞄去的顾衍则是垂眸,冷着脸望向身侧那个衣着精致的“姑娘”。
方才那一句话他可是明明白白的听见了,这男扮女装的少年他有印象,似乎就是前几日联考时惹了麻烦的那个。
马伯庸被这冷冷的眸光一扫,下意识地一凛,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道声音:这就是那个姓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