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月被那道踹门声惊醒,她本想起身,却发觉浑身烫地出奇,混沌与灼热包围了她的脑袋,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反应迟钝。
“初见姑娘,你没事吧?”
见她这般,邵雪顿时察觉不妙,伸手在她额上碰了碰,果然烫得很。
“没事,是不是要下山了?我这就起来。”
初见月略懂些简单医理,估计自己是因伤口化脓起了热,这样的状况下她自然浑身无力,睡得昏沉。但她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只想着早些回到私塾再抓些药煮了就是。
“……是。”邵雪点了点头,此时的确不宜浪费时间,便伸手将人扶了下来。
双脚踏上地后,初见月总算恢复了些清醒,婉拒了邵雪的帮忙,走的到还算稳当。
此时云裳已简单的做了早膳,临行前她还想为恩公与夫子做顿饭,毕竟此行一去,也许会成为最后一面。
“夫子,我给你做了皮蛋瘦肉粥,你……”见人来了,她兴冲冲地端着个最为精致地碗走上前,却发现初见夫子瞧着十分虚弱的模样。
粥的香味又唤起初见月一些精神,她笑着接过碗,巧妙地绕过了话题:“这么香,你莫不是将寨子里的鸡杀了给我做的粥吧?”
这一句玩笑话让云裳心里十分熨帖,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去厨房忙碌起来。
初见月望着她的背影,无声地扬起抹笑。其实自己没什么食欲,但这顿早饭约莫是她们两个最后一次见面了,仍是给面子的吃了几口。
山寨中并没有什么专门用来吃饭的大桌子,王家过去的家丁沦落为山野强盗,自然也不讲究,平素就是随便找个地方蹲着喝酒吃肉。
今日拿了几条凳子来勉强在院中铺了个桌子,已算是十分难得。
初见月小口喝着粥,神情恹恹地扫过院落,却忽然瞥见棵细柳。
昨夜黑漆漆的,她根本没看清这院子里有什么,如今天光大亮,才发现院中居然还有一个方小塘。
那小塘瞧着不似自然而生,像是人为挖出来的沟渠,周围修了个简易石边,前头似乎还有两尊小石像,左边还有棵细柳。
她目光落到那棵在这山中风水里显然很是突兀的细柳上,这一细看,便霎时一顿。
“顾大人,我能否去前头瞧一瞧?”
耳旁忽然传来道轻语,顾衍侧过脸,见到那张略有病态的脸时,有一瞬愣忡。他本想说句麻烦,可略一想,便觉得初见月这话里有话。
“嗯。”看在这夫子还算懂事地份上,他言简意赅的允了,顺道亲自起身同她一道。
初见月停在细柳下,终于看清了小塘前那两尊小小石像,竟是两尊貔貅。她心中隐隐升起疑惑,抬眸望向头顶。
那上头悬着一个薄薄的香囊,香囊周身绣着天青与鸦青种颜色的暗纹,夹杂在细柳枝下并不显眼,若非她因发烧而动作放慢不少,许是不会特意一瞥。
顾衍注意到她的视线,便伸手将香囊从枝头取下。香囊轻巧异常,内里空瘪,他三两下解开绳结,从里头抽出一张薄薄的黄纸。
他下意识地垂首,正撞上初见月意有所指地双眸。
“这是青城道的符纸。”
说罢,她忽然向后退了两步,若以貔貅象向为支点去看,石像面南朝北,位于离位,小塘四四方方,恰如两仪阵。如此山寨大门坐北朝南,他们则于兑位,处正西方。细柳在她右手侧,位于小塘左上方,恰在坤位。
离为火,坤为地。火为光明,为旺相,所谓运势衰旺之位,在这位置摆上貔貅,无非是为了趋利避害,镇凶安宁;而这棵细柳却落在坤位上,占了阴阳两相中的阴。
道法讲求阴阳两和,若将此处看作小小的风水地,那么自是缺了一角——乾位。
思及此,初见月缓缓侧身,向左手边看去。
恰在此时,陈堇轩迎面向二人走来。
“小侯爷是瞧中了这寨中景色?”他眼中微微蓄着笑意,全然不似即将承受帝怒的有罪之臣。
说着,他看见顾衍手中之物,颜色方才一顿,略有些晦涩地开口:“此乃许久前向青城道求的符纸,让初见夫子见笑了。”
“这道符纸比我的水平不知高了多少,我哪能笑。”初见月勉强挤出一抹笑,她对陈堇轩三月前来寻自己卜卦一事越发存疑,尤其是在见到王大宝扬起平安符中细砂后,更觉他有所隐瞒。
若他既去了青城山,山中大师众多,犯得着再来寻自己?害得自己等了许久的联考被打乱阵脚不说,如今又受伤挂彩。
初见月笑了笑,状似不经意的向前两步,稳稳地踩在正乾位上,回头冲顾衍道:“大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下山,我还有一私塾的学生等着呢。”
经历了寻芳楼白虎象一事,顾衍似乎对她奇怪的关注点有了认知,默默将这位置记下,正要开口,却听山脚下忽然接连传来三道烟火信号。
是甲二。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燃起三道信号?
顾衍的神色霎时一凛,一掌将香囊拍回陈堇轩胸口:“老实待着。”
他疾步向门外而去,听到信号声赶下去接头的邵雪亦急忙上前:“大人,山下有异,方才甲五也赶了上来。”
“大人,山下突然来了一队人马,约莫有百十来人,手持兵器一应出自军器监,但并未印有州府章。”
甲五刚说完,听闻山下被包围的王莽便跳起脚来,骂道:“这是不是你们串通好了的?来一招里应外合?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朝廷鹰犬都不是好东西!明明昨日说好了……”
“莽叔!”
他的骂声被一道女声打断,云裳握紧了拳头,目光自初见月身上划过,故作镇定道:“顾大人留我一命已是天大的恩情,莽叔,我们不能让恩公难做。”
王莽轻哼了声,双臂虽然已复位,仍旧有些不便,闻言只好扭过头,招呼寨中的弟兄上前:“弟兄们,有不长眼的家伙跑来送死了,都抄上家伙,跟我走!”
顾衍望了他一眼,后者憋屈中并着服气,领着寨中人跟着衒机司数人向山腰而去。
甲二又发来一道信号,那信号已近山腰,显然那批人马正往山上赶来。
看这信号的位置,顾衍决定借那破庙的机关一用。
……
此时寨中人皆拿了兵器跟去,唯有初见月,陈堇轩与云裳,王大宝一家还留着。
王大宝横在三人中间,摆足了维护恩公的架势。
初见月撑着病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行动自如,冷静从容。
“这道,是安息符吧。”
她看着陈堇轩温和的双眸,意有所指:“此符两面皆画,一道是为已故之人,一道是为将死之人。我无意冒犯,只是不知大人为何偏偏要将我卷入此事?”
“是为大人自己,还是为青城道?”
陈堇轩缓缓扬起抹笑,顾衍将她带上山寨确实不在自己意料之中,不论她天资何如平庸,一道明晃晃的符纸总是识得的。
“皆是。”他又是那般模棱两可的回答,只这回添了句肺腑之言:“我确实很想得夫子算一卦姻缘。”
“我知夫子的规矩,这几间铺子乃永安吉地,地契皆在此。陈某自知命不久矣,此一卦后果无论吉凶,都算在我头上便好,只求夫子告知我,此缘是否仍在。”
初见月微微皱眉,目光自他手中地契挪到那双固执的眼上,终是点了头。